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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大明凰女传-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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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校深深看他一眼,摸了摸他的脸颊,哭哭啼啼地朝桌子的方向挪去。

    我就要死了吗?高永寿浑身剧痛,昏昏沉沉地想,但很快宽心,皇上没事就好。

    高永寿转头朱由校的背影尽力挤出一个鼓励的笑,虽然他看不到。

    很快,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116。君王掩面救不得(一)

    蓝灰色的天空,逐渐染上嫣红赤金交织的色彩。以天为幕,乾清宫高大的骨架并没有改变,随着走近,细看之下却是伤痕累累、残缺不全,尘土砖瓦零落遍地。

    张嫣停下脚步,按按额角还在作痛的伤口,呼出一口气。

    这次大灾中紫禁城死了许多人,连抬步撵的宫人都不够了,张嫣要去乾清宫,只得自己亲自走过去。张嫣走得很慢,一路上看见左右皆是残垣断壁,触目心惊。令人惊惧的并非残缺的房子,他们原本就是在建中的房屋,但正因在建,此次大灾从高处震落了千余工人,没有一位幸存者。

    昨日事情发生时,燕由恰好在城郊处,幸运地没有被大灾波及到。但紫禁城却难逃一劫,坤宁宫中有张嫣冷静地判断情况,用气势压住宫人不乱,并指挥他们避险。事后司礼监清点发现坤宁宫折损的宫人最少,张嫣自己只有额头受了点擦伤。

    但别的宫殿就没有这等幸运了,乾清宫内伺候早膳的宫人尽数身亡,总管方成盛在外逃过程中被砸死,高永寿因救皇上也受了重伤。

    关于此次飞来横祸,宫内派了许多人出去调查,每个人回报的说法都不尽相同。张嫣只信燕由的说法,他在远郊的高处清楚目睹了这次灾变的过程。

    昨日一声巨响打破了午前的平静,巨响声中,天空的云变成一条条丝带模样、四处横飞。地面像地震一般摇晃,在棺材胡同的方位缓缓升起一朵灵芝状的黑云。那不是寻常的云,它的上部逐渐扩散,下方却又像石头一般岿然不动,直直立在城西南角。

    这朵灵芝云的升起导致天地昏暗,尘土扬起来、火光到处飞舞,天崩地陷,人、房屋、家畜,同样被掀起,在天空中乱舞,很快又像雨点一样打在地上。升起蘑菇云的地方是皇室的火药库,那附近数万房屋、数万百姓,皆被狂暴的火药炸成粉状。

    想起这些事,张嫣不由叹了口气,她虽然同情那些无辜消亡的性命,但不得不说还有几分感谢这次大灾。因为宫中唯一的皇子,任容妃的孩子,魏忠贤的希望——朱慈炅,在此次天灾中同样被夺走了性命。

    上天似乎终于张开了双眼,但他没有顺便把客印月和魏忠贤一起带走,就此来说,代价太大了。

    张嫣在纷乱的思绪中到了乾清宫门口,替代方成盛的总管满脸堆笑,将她迎进去。

    殿内的一切已经整修好,恢复原先的模样,灾变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得不佩服工人们做事的速度。乾清宫修好后,很快就要轮到坤宁宫了,接着便是其他宫殿。张嫣今早悄悄看了一眼账簿,意料之中,整补宫殿所需的人力与银钱数目惊人,这是一笔头疼的帐,可现下因为辽东战事,国库的情况……张嫣不禁又叹了一口气,代价着实太大了。

    守在暖阁门前那个宫女十分面生,张嫣问她里头的情况。

    她怯怯报道:“皇上从昨日起一直守着高公公,一次都没合过眼,奴婢劝过几次,被皇上喝退了。”

    没脾气的朱由校居然喝退宫女,看来高永寿的情况不会好了,“御医们怎么说?”

    宫女迟疑片刻,看没有旁人在,谨慎地摇摇头。

    张嫣懂了,心中七分悲伤三分期待,攥了攥拳头,道:“大灾中,皇上本已受惊,如此熬下去定会伤了身子,本宫去劝皇上歇息片刻,你去找几个人在此候着,准备服侍皇上就寝。”

    张嫣阻止宫女通报,兀自推门而入,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屋内也整修成原样,装饰华贵依然,金纱幕在微风中飞扬,龙纹布匹明黄耀眼。一切似乎都与以往一样。可今日一踏进门,无端便觉得室内一片死寂。

    张嫣一步一顿靠近朱由校,他没有回头,当来人不存在那般一动不动。他的痛苦像是从身上涌出来的水,填满了整个房间,缓缓渗透旁观者,力道柔和,却无孔不入。在来之前早做好准备的张嫣竟然心中一慌,险些掉泪。

    她深深呼吸,稳定心神,走到床边。高永寿一对桃花美目毫无神采,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呼一吸,清浅似无。

    从高永寿的身体表面看不出明显伤痕,只因真正受伤的是脏器。五脏六腑慢慢衰竭,而御医又难以医治。张嫣从未亲眼见过重伤将死之人,此刻才知道,可以用肉眼观察到对方的生命一点点枯竭的过程,他身上的气息如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高永寿曾是那样的绝代佳人,张嫣居然把“行将就木”四个字套用在他的身上,自己也不免一惊。

    再如何心酸,该做的事也是要做的,难道杨叔叔死的时候,他的家人就不心酸吗?张嫣这样告诉自己,狠狠硬下心肠。

    她开口道:“皇上先去休息一会儿罢。”

    朱由校保持沉默,低头看着高永寿,目光代替一切言语。

    张嫣看了一眼高永寿,柔声道:“永寿也希望您去休息的,看皇上这样,他的心里定然不好受。”她一边说,手慢慢从朱由校的背上往脖上抚,“皇上经此大变,也一定累了……”张嫣的手攀在他的脖间动脉处,忽然一用力。朱由校体质弱,又毫无防备,立即就昏了过去。

    高永寿看着这一切,神色淡然。张嫣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高声唤人来,只说皇上疲乏过度晕了过去,吩咐他们扶皇上去别处休息。

    待室内归于平静,只剩张嫣高永寿两人。

    高永寿看起来很是疲惫,随时可能会睡去,张嫣怕耽误正事,开门见山道:“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要替本宫做一件事?”

    高永寿恹恹的,只是缓缓眨眼,当作是回答。

    张嫣道:“此事不会牵连到客印月,或许将来某一日还能帮助皇上。”

    高永寿定眼看着张嫣,张嫣从他的目光中读到几丝迫切。

    “你仔细听本宫说。”张嫣俯下身子,将声音压到最低,“留一份遗言给皇上,说其弟信王朱由检可以信赖,值得交付江山。”

    高永寿的眼神明显道出他的惊讶,张嫣伸出食指比在嘴前,“你说过什么事都能够答应。本无需对你解释原因,但为了让你……去得安心,本宫会将原委对你说明。”

    “魏忠贤和客印月二人数次面临灭顶之灾,因有你在,他们才一次次地逃过惩罚。你若去了,便无人能在皇上面前护着他们。为求自保,他们会怎么做呢?”张嫣竖起一根手指,“一则,他们会听任情况发展到对自己不利的地步,不作任何应对。”张嫣伸出第二根中指,“二则,他们让皇上完全听自己话,可是如今咱们的皇上并没有从前那么好糊弄。那他们或许会考虑换一位皇帝,一位年幼无知,充当傀儡的皇帝。一国不容二帝,那原来的皇帝只有一个下场了——你知道他们做得出来。你更知道他们会怎么选择。”

    高永寿明显陷入了六神无主中,张嫣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继续道:“若是真的,不幸有那么一天到来,你愿意看他们借立幼帝破坏大明江山,还是愿意看皇上的亲弟弟继承哥哥的位置,管理好国家?”

    张嫣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纸,道:“你答应过本宫,只要不涉及客印月,什么事都可以做,本宫已经将话都写好了,只需要你印上手印。这件事,不算难吧?。”

    高永寿从喉头挤出一个字:“好。”

    张嫣掏出准备好的红色印泥,帮助高永寿印上指尖。

    她握着高永寿冰凉的手指,心中滋味难言。若对方仔细想一想,很快就能发现自己这一番看似有理的话中满是漏洞。他向来聪慧,若不是他现下身受重伤,头脑不够清楚,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糊弄。再加上高永寿不了解信王的为人,否则他会知道这事不可能不涉及到客印月。

    高永寿接过纸张,换着方向连按了三下,三个鲜红的指印组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张嫣看他按下后,原本的满心紧张逐渐被杀意替换。

    等会儿自己离开后,他还要与朱由校见面,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对话有泄露的危险。如今的张嫣一心想要复仇,冒不起任何险。而最没有危险的方式,大概就是下杀手。

    高永寿气若游丝,似乎随时会与落叶一般飘逝,即便他现在立即死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会引发旁人怀疑。

    枕头就在一旁,做还是不做?

    张嫣在天人交战之际,高永寿呆呆盯着手印,脸上忽然露出笑意,“这样他一看就知道是我,咱们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玩。”

    张嫣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的“咱们”指的是他和朱由校。

    高永寿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不知打哪儿来了精神头,打开了话匣子。  

117。君王掩面救不得(二)

    孩提时,我跟随娘进宫,他那时还是太子的长子,刚出生数月。我清楚记得他的模样,可真小啊,小小的头,睁不开的小眼睛,只能塞进拇指的大小的嘴,笑起来没有牙齿。

    万历末期,太子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更没有人会重视太子的孩子,我作为奶娘的孩子,每日与皇子同吃同住也没有人理会。

    从小我就很像一个女孩子,娘一直不喜欢我,在无人时动辄打骂。我不明白为何娘那么疼爱哥哥(客印月之子侯国兴),对我却总是这副样子。偷偷躲起来哭了不知多少次,有时我也会趁没人时对着他哭,他那么小,还在牙牙学语,根本就不懂我在干什么,但他会用他幼嫩的手轻抓住我的手,凉凉的,很舒适,每次看着他的脸,我就忘了原本的情绪。

    在宫殿里住得久了,宫中发生的事多少我也能看见一些,比如他的娘王氏总被李选侍欺负,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大人之间也存在这种强弱关系。

    后来渐渐明白了,后宫中女人的拥有的一切都是男人给的,太子愿意去李选侍的房中,却许久也不愿意来王氏的宫中看看皇子。

    过了些时日,他长大了,三岁四岁的样子,我六岁。我的磨难还没结束,他的磨难已经开始了。虽然他娘十分疼爱他,但李选侍因为自身膝下无子,看见王氏有子,嫉妒不已,总是变着法子来找茬,王氏不受宠爱,根本护不住他。

    他的母亲王氏生性懦弱,他也同了母亲的性子,每次李选侍来生事后,他娘只顾着自己伤心落泪,也不怎么管他,有时还会呵斥他是来索命的。

    从那时起他养成沉默个性,总爱自己呆着,坐在屋子的角落,蜷缩在床角,藏在桌子下面。宫女都顾着偷懒,根本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皇宫外头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总以为皇子生活在锦衣玉食中是最幸福的事,若不是亲眼得见他的惨况,或许我也会这样以为。后来,他曾对我说过,那时候他心中最渴望的事就是母亲能够在角落找到他,给他一个拥抱,但他的渴望从未实现过。

    我常被母亲打骂,自然能够理解他的苦楚。终于有一天,我将他从角落拉起来,带他去做一些好玩的事,分享给他我的玩具,还有打发时间的做法,如用小刀雕刻木头。

    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一起玩,一起笑,忘却痛苦,依靠彼此,抚慰伤口。我们在痛苦中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法。时光在他身上停留,就似长不大一般,我却比所有孩子都要早慧。

    那时候虽然难熬,但互相扶持,总算还能够撑着。直到后来那件事发生,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碎了。我十六岁,他十四岁。

    那日我们看着李选侍不停打他的娘王才人,本来以为跟往常一样,很快就会停下来,但那日李选侍就跟发了狂一般,疯狂地打王氏,直至她倒地不起,她还没有收手的意思,不停踹她的脑袋。旁观宫人没有敢上前去劝的。

    到李选侍打累了,宫人才发现,王氏已经没气了。

    他的父亲自顾不暇,完全不知道后院起火,居然发话将他过继给无子的李选侍。

    虽然他早已断奶,但乳母也有责任照顾他,于是我与娘亲跟着他一起去了李选侍的宫中住下。

    从十四岁起,到他继位,不过两年的时间内,七百多个日子,每一日,他的身上都布满伤痕。王氏殁了,他便代替娘的位置,成了李选侍的出气筒。

    看他受伤,我觉得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李选侍不给他治伤,我便偷了娘的钱,跑去圣济殿求太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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