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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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骨骼慢慢成熟,打人开始疼了,没教养的孩子不学好,张淙也终于无师自通了大逆不道。
有一次张汉马那边动静太大吵他睡觉,他半夜踹开张汉马的门,拎着苕帚进屋,把他和床上的女人一起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张汉马就没再带人回家。
张淙觉得其实不是自己揍那一顿的效果,而是他们终于搬了家,搬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张汉马嫌丢人才没领回家。
张淙十四岁以前最纠结的就是要不要把张汉马弄死。十四岁以后最纠结的就是要不要把自己和张汉马一起弄死。
只是有的时候张汉马偶尔不喝酒了会像个人,甚至像个爸爸。他会给张淙学费,会给张淙买件棉袄,会在腊月三十给张淙买一桌肯德基。虽然买完他依旧没鼻子没脸,但真的买了,真的花了钱的。——这钱没给任何屋里外面的女人,是给张淙花了。
虽然一年三百六十五,他像人不足六十五,但就是这六十五,就是这给他花的钱,让张淙的纠结,变成了更难的挣扎。
而张淙唯一比较舒坦,从不挣扎也不纠结的是——张汉马让他恶心,还有酒臭味让他恶心。
张淙没那么矫情,这就是生理上会吐的那种恶心。他今天就又吐了。
半下午的时候阳光就没有早上那么鲜明,太阳似乎被一只虚幻的手掐住,透出来的光芒都像极了挣扎。——虚弱的挣扎。
张淙从家里出来,把从张汉马十个兜里掏来的六百块塞进了之前刘恩鸣给自己的那个信封。
他把信封在手里掂了掂,又揣进了兜里。
校服又薄又宽大,冷风也不客气,钻得他通体冰凉,跟从冷冻室里刚出来的一样。
张淙犹豫了一下,在街边找了个肯德基进去,他什么都没点,直接在里面坐到了傍晚,手一直在搓兜里的信封,牛皮纸边都被他搓起毛了。
等天儿擦黑了他才出来,道边就是一个公交站,他眯缝了一下眼睛,在原地站了半天没过去,转身走了岔路口。
第8章 长个校霸德行,有个学霸成绩
汤福星单亲家庭,他妈在商业大街开了一家宠物“美容理发”店,店名也挺磅礴大气的,叫“宠天下”。
店面不算大,一楼会客,二楼两间卧室带个厨房卫生间,当成家,娘俩自己住。
一楼布局很简单,进门几个架子,零零碎碎摆着新款的猫狗衣装和各种进口不进口粮食。给猫猫狗狗洗澡梳妆的地儿在后面用一扇玻璃大门隔断。
大厅里正进门迎面就请着一尊金光闪烁的大财神,汤福星他妈大概是比较迷信,这财神爷下头的灯火一直不断。也许是神灵真的加持,这店面小小一家,又仗着汤福星妈妈精湛的手艺,生意还真是特别的好。
汤福星每天放学回来都是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兽叫”中奔上楼赶紧写作业,写完了还得下来帮忙,一个月能有二十五天忙到八/九点。
今儿个楼下新送来了一只博美,也不知道这狗崽子是磕了什么药,叫唤个不停,汤福星坐桌子旁边提着笔看一道政治题,被它叫得满脑子都是熊熊燃烧的人道主义思想,落笔却半个字都吭哧不出来。
“吧嗒”。
一颗小石子儿砸上了他的窗户。
汤福星似乎承蒙大赦,立马撂了挑子,从椅子上呼得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拉开,脑袋钻出去,脸上被抽了凉风,汤福星看见张淙蹲在一棵叶子全都秃没了的大树底下。这时候张淙正巧抬起头,从支横八叉的树杈子中看了汤福星一眼。
“我的个乖乖。”汤福星赶紧关上窗,他套上外衣,拎起桌子上的一张小纸条就准备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汤福星又折了回来,他犹豫了一下,从自己抽屉中的钱包里掏出了仅有的五百块钱。
正准备走出去,他又停了脚步,这回他直奔衣柜,一通翻箱倒柜,终于从里面翻出了一件他的旧棉衣。
汤福星用衣服挡着脸。这衣服定然是在衣柜里放了好久都没拿出来上光透气儿了,上面全是樟脑球的味道,还捂着一股子放久了的酸潮,他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没被熏一个跟头。
他妈在里面给那只喝了尖叫的博美洗澡,汤福星鬼鬼祟祟,终于从后门绕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汤福星抽了抽鼻子,把手上的衣服抖了抖。
张淙在原地蹲着没动,汤福星看了他一眼,走了过去。
“张淙,你蹲这儿不冷么,怎么不进去啊。”汤福星也不客气,直接把手里的棉衣扔到了张淙头上。
汤福星夸道:“板寸好,好看,酷,帅气。”
他顺便比了个大拇指,奈何张淙被衣服盖着脑袋,什么都没看到。
“不冷。蹲着不动不消耗体力。”张淙被糊了一脸的怪味,赶紧把衣服拿了下来,“我倒是想进去来着,大门口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这歇斯底里的,阿姨终于忍耐不了,在里面准备把狗给掐死了?”
“别提了。”汤福星呸了一声,“今儿新来一博美,沐个浴就跟宰了它一样。”
汤福星用脚尖轻轻怼了怼他:“你先站起来。”
张淙还是没动。
“运动产生热量你知道吗?”汤福星看着他,叹了口气,“那你先把我衣服穿上。”
“不穿。”张淙皱了皱眉,脸上的嫌弃完全没掩饰。
“那行。”汤福星笑了,“那我们走着,我陪你去买一件。”
张淙刚想开口,汤福星又说:“就算是去夜市,冬天的外衣也比夏天的老头衫贵多了,你还当二十块能买一打,一打十个呢?”
张淙:“……”
汤福星看他罕见得接不上招式,来劲了:“你要是能舍得那钱,咱就去。”
他指着张淙:“别说你不冷,嘴唇都紫了,这衣服我几年前的,那阵儿我还算苗条着,你应该能穿,就是袖子可能短了点儿。都快成冰棍儿了,快别嫌弃了我的哥。”
他看了一眼张淙的腰,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要不是咱俩实在不是一个尺寸的,我连保暖裤都给你顺下来一条。”
听了这话张淙乐了,他盯着汤福星下/面看了一眼,慢慢站起来:“那还真的不是一个尺寸。”
“……”汤福星瞪他半天,声音都走调了,高调骂了一句,“我去你大爷啊张淙!”
张淙把衣服穿上了:“真没想到你好这口,我就是没大爷,不然肯定嫁你。”
“……我。。…。”汤福星说不过他,差点没被气进雪地里,叹了口气说道,“是去,不是娶。”
“嗯。”张淙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汤福星这衣服袖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短,手腕全都露出来了。肩膀那儿还特别紧,张淙穿上以后就觉得自己跟个唱戏的似的,一举一动都像在表演提线木偶。
“先将就吧。”汤福星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冬天衣服呢?”
“不知道。”张淙说。
“…。。。行吧。”汤福星啧了一声,又把之前从自己桌子上拿下来的纸条递给了张淙,“就知道你得过来要。问你班学生了,今儿没有卷子,就留了习题集上的题目。”
纸条上记着今天的作业。当然,这作业不是汤福星他们班的,是张淙他们班的。别看张淙今儿没去上课,但汤福星知道张淙肯定会要,所以放学的时候专门去给他拿的作业单。
张淙不是什么好货,他从头到脚每一根毛都不像会好好学习的那一派。但有句话说的实在妙——人不可貌相。
六中虽然算不上什么好学校,但还是稀罕着养了点儿凤毛麟角。张淙不才,就是那所谓的一个角,他的成绩,平均排名能稳在全校理科前五。
虽然神奇,但张淙不是天才,并没有没那么玄乎。他这成绩还真都是自己实打实学出来的。
他逃课打架不干好事,但他真的会老老实实做作业,逃课的时候落下知识点不会,他也有自己的招,汤福星都服了他了——张淙会去网吧,上网盗免费教学视频看。
张淙这鳖玩意儿大概是邪药灌多了。他明明长了个校霸的德行,却有个学霸的成绩。所以就他这副胚子,可想而知,简直让全校的师生都恨透了。
但这里面不包括汤福星。汤福星跟他打小就认识,他知道张淙一直以来都是“好”学生。甚至这混账东西的中考成绩,更是比六中的录取分数线高了整整四十分,都能够上省重点的实验班了。
汤福星当初问他为什么报六中,他记得清楚,那会儿张淙笑了笑,说:“省重点太远了,张汉马让我报六中,离家近,中午晚上好回去给他做饭。”
汤福星立马就问了一嘴:“你会给他做饭吗?”
而张淙眼底的光晕都笑开了,他说:“让他自己喝耗子药充饥去吧。”
张淙肯定不会给张汉马做饭,但很奇怪,张淙真的报了六中,顺带把家里面唯一的一口铁锅给砸了。
张淙挥了挥手里的作业单子,朝汤福星说:“谢了,我先走了。”
“哎,等等。”汤福星立马叫住了他,从兜里掏出那五百块钱,“拿着。”
张淙没说话,只是微微侧着头盯着他看,眼睛里不知道包含着些什么玩意儿,反正弄得汤福星头皮发麻,他就觉得张淙下一秒就能过来朝自己的脸给一拳头。
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汤福星猛地嗷了一嗓子:“我零花钱,不是我妈的。我自己攒的!”
张淙又看了他一会儿,眼中让汤福星头皮发麻的玩意儿没了:“哦。”
张淙顿了顿,把钱揣进了兜里:“周末我来店里帮忙。”
“不是,你来店里干嘛啊?医院那边。。。…”汤福星的下文被张淙一个冷眼瞪没了。
“哎…。。。行吧。”汤福星想想又觉得不对,“但这钱是我的,不是我妈的,你来店里帮忙干嘛啊?”
“我会还你。”张淙说,“帮忙是帮忙。”
“不是,张淙。。…。”
“少废话。”张淙终于被他各样烦了,“死胖子话真多。”
他说完转身就走。
汤福星搓了把脸,叹了口气,也转身回去,边走边嘟囔了一句:“你就折腾吧,扛,看你他妈能扛到什么时候,傻/逼!”
学医指定要后悔,这话真不是没有道理。
晏江何现在就后悔得要命。——调休的美好时光,抓了个“劳改犯”还没教育明白,大道上摔下来个心肌梗塞的老太太,直接给他拽回了医院,然后立马又被胸外科抓了壮丁,紧急会诊救活了一位大喀血患者。他撅着屁股抬不起头,憋气忙到了晚上。
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了,晏江何正在走廊散步,同时抻着自己的腰,却听着身后病房里叽叽喳喳叨叨个不停。
晏江何只觉得要被烦死,于是直接走了进去。
正巧这屋里坐着心梗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女儿坐在床边,眼泪都要下来了:“妈!你怎么就自己出去了!药也不带着!这要是出了什么事…。。。”
“别废话了行么,这位女儿。”晏江何皮笑肉不笑,“你妈需要静养,再废话我可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再当场给你心梗一次。”
老太太的女儿:“……”
老太太:“。。。。。。”
“哎,嘶。。…。”晏江何低声哼了一下,脚被狠狠地踩了。
就见心血管内科的赵主任从一旁探出脑袋,一把将晏江何扒拉开,笑道:“抱歉,病人需要静养。”
老太太的女儿立马点了点头。
赵主任扭脸就横了晏江何一眼,把他扯了出去,他关上门,实在是被晏江何给气没了半条老命,于是沉声数落他:“晏江何,你到底是医生还是土匪?你快三十的人了越活越回去了?”
晏江何看了看面前这位,奔六奔得一脑袋黑白斑驳,只求谢顶。
晏江何长了良心开始尊老,生怕把赵主任气出个好歹,于是展着一脸温暖的笑意,和煦道:“哪儿啊,我刚进医院那会儿,抄手术刀在手术室跟患者干架您都忘了?”
赵主任伸手凌空点了点他:“你给我住嘴!冯老还在楼上躺着呢!你可积点德吧!”
晏江何脸上的笑意没淡,但眼中的笑却倏得一下没了,好像星星掉进了海底,他的声音放轻:“嗯,我知道。”
赵主任长长叹了口气,心口里憋着的那点儿惆怅却好像呼不干净:“江何,我今天去问老许,他说…。。。冯老。。。…”
“哎,我去看看冯老师。”晏江何笑笑,拍了拍赵主任的肩,“主任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注意身体。”
第9章 “劳改犯”和“张淙孙子”
说起晏江何口中的这位“冯老师”,算是大医胸外科的老专家。
从晏江何他爹晏涛开始,冯老就是个前辈了。这老头如今古稀大九奔耄耋,一头苍劲的银发,那双布满沟壑般褶皱的手一辈子不知道救活了多少颗心脏。
而晏江何,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