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辙-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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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江何未曾见过师母,只是少鲜听旁人提起,便会从字里行间的顿挫中瞥出怀念和尊敬。——冯老一定有一位非常通情达理的好老婆。
出事那天没什么不同,太阳照常升起,天色依旧透亮,大医胸外科照旧忙得东倒西歪。一切都卡着齿轮正常运转,丝毫没有要摧毁什么的迹象。
那天晚上冯老开大夜台,没在家。他家那位高龄产妇,晚上一直喊肚子疼。虽然临预产期还有一个月,但家里的老太太铁定慌了神儿,她一着急,便带着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子直接连夜去医院。
谁都不知道悲剧最惨烈的时候会长什么样,就像谁都无法想象刹车声会有多么撕裂。
载着冯老整个“家”的那辆车,跟一辆大货撞上了。
……
张淙再伸手去掏小西红柿,掏来一手空,只有指尖碰上了凉水。小西红柿已经吃没了。晏江何说话的时候一颗都没吃,这是全被他给吃了。
张淙有些犯恶心,他怀疑自己咽下去的不是酸甜的果汁,而是腥辣的血。
“师母和肚子里的孩子,刚到医院就没了。”晏江何轻声说。
“刚到医院就没了?”张淙重复了一句废话。
“嗯。不过老头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老婆孩子没了的。”晏江何也有些受不住,他说话更轻了些,“老太太倒是多熬了一会儿。”
张淙干涩地问:“然后呢?”
他本以为没什么更不好的结果,但晏江何却坐在这,用一张嘴,让他知道天到底怎么塌下来。
晏江何说累了,索性仰头磕在椅背上:“医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医生不能给直系亲属做大手术,其中各种原因,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能明白。”
晏江何:“我也是听我爸说的,那晚的情形很紧急。整个大医当时唯一有能力处理老太太情况的医生就是老头。再叫别的医生过来肯定来不及。”
“所以呢?”张淙脊椎骨忽得一下冰凉。
“所以就把老太太推进手术室了啊。你说是不是该杀千刀,没人敢告诉他师母和孩子没了,却敢告诉他进手术室救自己亲妈。”晏江何看了眼冯老的屋门,“真的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开的胸。”
张淙的思想穿过时间,回到几天前那个苍白的医院长廊。当时他问晏江何,为什么专家墙上没有冯老,晏江何说是因为一台失败的手术。晏江何说冯老不乐意要那名头。
张淙不准备再问下去,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结局。可晏江何却又给他翻了个颠倒:“师父的手很稳。”
晏江何用了“师父”。
张淙震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敏感而细腻,他从未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他也从没听过晏江何这么认真地说话:“手术途中没有任何操作上的失误,但老太太还是没下手术台。”
“为什么?”
张淙脱口而出,又想抽自己一巴掌。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人命这东西,从来不是医生有一双精湛的手,就能挽救的。”晏江何的目光悄悄收回来,他小声说,“我再没见过比他更坚强的人了。”
晏江何在医院,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人性最荒唐懦弱的一面,也领教过意志的坚韧顽抗。可尽管如此,当他对上冯老脸上那抽了褶子的笑意时,他却永远不敢想——老头站在无影灯底下,是如何稳着一双手,替自己的生母关上胸腔的。
那苍老的胸腔里缝合进永远的寂静,养育了他,终结于他。
同时,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他作为医生的光明被永远熄灭。
就那么静悄悄的,将一份高尚,砍夺去荣耀。
可如今呢?现在呢?那双攥住绝望却依旧稳重的手怎么样了?张淙缓慢转动自己的脑子,画面牵扯过来——那双手皱皱巴巴,擦汗都会哆嗦。
所以,苦难不是最可怕的,时间才是那个终极者,它会贪婪地吞掉一切梗概和细节,让全部都变得脱力。若是还有什么百折不挠的,也就剩个“倔”字了。
张淙看见晏江何转过头,那抹虚浅的高光又落回他鼻梁上。张淙继续盯着看,把视线安稳地放在那小小的光明里。
两人沉默了很久。日头逐渐变成橘色,慢慢再沉进暖红。
是晏江何先收了情绪,他带起一抹笑来问张淙:“你想吃什么?”
晏江何:“爱吃炸里脊吗?我妈肯定做了。要不糖醋排骨?锅包肉?你喜欢哪个,多给你带点儿。”
晏江何催他:“赶紧说。”
张淙从兜里摸出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燃,他舌尖舔上劣质的尼古丁苦香,顿了片刻才说:“糖醋排骨。”
“好。”晏江何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他这副懒散的姿态莫名很令张淙放松神经。
晏江何走到张淙跟前,盯着他瞅了瞅,开始挑嗦起毛病,多管闲事:“你头发有点儿长了,但先别剪了,你剃寸头像劳改犯,一看就欠揍。不过也别留太长啊,就第一次见你那杀马特,那是什么三猫野兽,更欠揍。”
反正左右不过一个欠揍。
“……”张淙坐着八风不动地碜牙,好悬没让烟从嘴里滚去抢地。
晏江何忽然用指尖弹过张淙头顶直立的发梢,语气带着三分拎不清的安抚意味:“乖。”
他这一下似乎弹塌了什么,霎时类似银河倒泻,夯硪坚实。
一颗顽石崩颠,长开一条裂缝。
第43章 记得特别清楚
元旦过完,张淙吃了一肚子糖醋排骨。可能是周平楠的手艺太妙,张淙吃好嘴短,阳历年翻新,他对晏江何越来越没了脾气。
晏江何照旧去冯老家蹭早饭。他倒不算特别舔着脸,总会拎上点什么东西。今天拎了两袋子豆浆,外加三个大馅饼。
他进门的时候张淙正往桌上摆疙瘩汤,摆了三碗。
“杨大姐来了吗?”晏江何拉开衣服拉环,问。
“来了。”他话音刚落,杨大姐便应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手里拎一条冒热气的毛巾,“你们先吃,上班上学别迟到了,冯老醒了,我去给他擦个脸。”
“你那碗我先放这儿了,回头要是凉了你再热一下。”张淙说着,又从厨房拎出个大一圈的碗,倒着扣上其中一碗疙瘩汤。
杨大姐“哎”一声,小步快走去冯老屋里。
晏江何乐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拉过一碗疙瘩汤说:“这是我的吧。老头肯定吃不下这玩意。”
张淙余光扫了他一眼,没出声,也坐下来开始吃。
晏江何把自己带来的馅饼豆浆拿出来,放边上一对比,横竖都相形见绌,完全不上档次。瞧那疙瘩汤,里头还搅和着蛋花和木耳青菜,特别香。
晏江何忍不住问:“杨大姐做的?”
“……”张淙喝着豆浆,“不是。”
“你不是说你不会做复杂的吗?”晏江何又意外了,他瞪着张淙。
不过张淙经常让他意外,好的,不好的。实在太多。
张淙面无表情道:“这东西复杂吗?弄个面团掐一掐扔锅里……”
“行,停。”晏江何赶紧阻止他,“神厨小淙淙,你快别胡说八道了。”
不怪晏江何,对他来说,他的厨艺仅登峰在煮一锅面,再撇进两块香肠。至于面条顺不顺溜还是后话,软了**都有一定可能。
张淙被对面一句“神厨小淙淙”夸得差点呛着,他低头没看晏江何,脑子里断定晏江何今天的神经已经开始扭歪。
两人脸对脸坐着,快速塞饱肚子。晏江何吃完进屋里瞅了眼冯老,出来的时候顺手拎起张淙床上的书包,扔他身上:“走,顺你上学。”
张淙背上书包,又扭头看桌上剩下的馅饼。他想起老头念叨过梦里的“老婆糖饼”,便琢磨着放学去趟菜市场。老婆肯定没有,糖饼该是有卖的——薄皮,红糖馅儿。
关上门,张淙跟晏江何一前一后下楼梯,走到楼底的时候张淙愣了愣。
汤福星手里拿着两袋包子,站在楼下啃,嘴里往外喷热气:“张淙,我……哎?”
汤福星看见晏江何明显挺惊讶:“晏大哥?你怎么跟张淙一起出来了?”
“……”张淙走过去,“你过来干什么?”
汤福星看向张淙:“等你一起上学。”
张淙:“……”
张淙知道汤福星为什么一大早就搁家门口堵他。这完蛋孙子腿养顺当了,痂还没掉就忘了疼,这是又来多管闲事,企图扯着张淙,怕张淙没放下对付刘恩鸣那心思。
张淙的确没放下。他这种混账,根本放不下。
“来了就一起吧。”晏江何走过去,“一起上车,我顺你俩去学校。”
“这么好!还有车坐!”汤福星立马乐呵,屁颠屁颠跟上去。张淙都没眼睛看。
“给你带的。”汤福星撇给张淙一袋包子。
“我吃过了。”张淙说,手上没接。
“行吧。”汤福星又看晏江何,“晏大哥,你吃了没?”
“嗯?”晏江何转头笑笑,“我吃了,我和张淙一起吃的。”
“啊。”汤福星懵了一下,“不是,你们到底……”
上次晏江何说张淙发烧要帮着请假他就觉得神奇了,只是那天没好意思细问。
晏江何把车锁打开:“上车。”
等三人都上了车,晏江何才又说:“我也是医生,楼上的老头,是我师父。”
汤福星瞪圆眼睛,包子都忘记啃,他感叹道:“这什么缘分啊!”
“是吧。”晏江何搓着手,打火等车回暖,“我也觉得。我师父,竟然是张淙的爷爷。”
汤福星还想再感叹一句,这时他身旁的张淙动了。张淙突然扯过汤福星手中那袋没开封的包子。
汤福星于是放弃感叹,扭头瞪包子:“你不是吃过了吗?”
“吃过怎么了。”张淙皱了下眉,打开袋子叼一只包子咬。
汤福星竟无言以对。毕竟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吃过了还可以继续吃。
“哎。”晏江何一下就笑了。他从后视镜瞄了瞄张淙,还真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道上,张淙心不在焉地吃包子。他还是一抬眼就能从正副驾驶的缝隙看着晏江何。看不到太多,一个鬓角,小半拉侧脸,还有勾着晨光的鼻尖。
“你看什么呢。”汤福星怼了张淙一下,小声说,“从刚才开始就愣神儿。”
“没看什么。”张淙飞快吃完袋子里剩下的两个包子。吃撑了。
今天路上堵车,时间晚了些。晏江何怕迟到,张淙和汤福星刚下车,他还没等汤福星的一声谢落结实,便掉头一骑绝尘。
汤福星被喷了一脸汽车尾气,他屏住呼吸十秒钟,走进校门才看向张淙。
汤福星犹豫着,还是朝张淙说了一句:“新年第一天上学,你别惹事。”
张淙抿上唇,把吃干净的塑料袋塞进汤福星手里:“别担心,没事。”
“不是。”汤福星瞪着手里沾油星的塑料袋,“刚才路过垃圾桶你怎么不扔啊?”
张淙回身淡淡地瞥他:“忘了。”
汤福星:“……”
汤福星只能又退回去十几步,把塑料袋扔了,他在裤子上埋汰着搓搓手,接着走回来。
张淙瞧见汤福星那脸似乎又肥了一圈,现在都不是双下巴了,扒拉着数一数指不定几层。个完犊子点心陀螺货,成天瞎操心,操/进狗肚子里也没鼓捣出半点杂碎来。
张淙垂下眼睛,脑瓜子错乱,心情牵动起来,不知怎么竟念到晏江何给他买的那包衣服。当时在车上,一大袋压着他的腿,还挺沉的。
晏江何那会儿照旧作妖,他跟自己说什么来着?
晏江何叫他用头顶着鞋……故意讨嫌问他感动不感动……说他欠揍……
张淙蓦然发现自己记得特别清楚。
汤福星走过来:“走吧。”
哦,晏江何还跟他要了声“谢谢”。
张淙伸手拍了下汤福星的肩,压嗓子道:“谢了。”他说完,直接继续往前走。
张淙的声线本就偏沉,这么压着腔稳当当地说话,听起来恍惚就有一种很“郑重”的感觉。
汤福星:“……”
汤福星脚丫子打挺,行走颇有障碍。他戳在原地,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垃圾桶,又抬头望了眼天。
青天白日的。因为扔个塑料袋,张淙跟他用这种野腔北调道谢?
汤福星惊悚地嘟囔:“卧槽,疯了吧?”
他再转头,发现张淙没影了。胖子心宽体胖,立马把大白天的鬼抛在脑后,撒丫子捯饬:“靠。也不等我,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元旦回来也没什么新气象,学生们照样一上课就腌头耷脑,活似嗑了蟑螂药。下课却眉飞色舞,教室里基本赛过花街鸟市。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来,众人皆鸟兽散,滚去外面喝冷风耍活泼。
张淙合上数学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从后门出去,直接去了二班那头的卫生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