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忘斋诸事-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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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棠坐在一旁瞧着,没有出声打断。
魏楚越取香置香的动作都轻细宛若晨间一缕微风,静而无声,内敛收摄,魏楚越将香炉轻轻放置在手边,让月麟香的香气袅袅透开。
魏楚越这才抬眼看向秦棠:“明日,琼林宴,你可想一同去看看?”
秦棠思虑片刻,微微摇头:“我来是为了徐州的案子,不易节外生枝。傅仲青的信函、那本账册,我的人会暗中将四海堂的香主侯灿拿下,秘送入京,人证物证齐全,已足够大理寺上折弹劾徐州知府蔡靖山,扫平四海堂了。”
傅家灭门的案子说简单也很简单,宋怡临亲眼看着侯灿进了傅家的镖局,半夜给杀手们大开方便之门,只要将侯灿抓了,凭大理寺的手段,不怕他不招认。
而傅仲青保护着的账房先生留下的账册,坐实了岁贡贪墨之事,徐州知府蔡靖山脱不了干系。
但此事又说复杂,并不在案件本身,而是西南宗族势力、地方势力和江湖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内部联系,除了知府蔡靖山,四海堂,还牵扯着玄剑山庄、禹州大理寺分属衙门,或许还有其他的,若真要查清楚,非得挖地三尺不可。
当宋怡临从徐州回来带回了账册,魏楚越便知这结果,爽爽快快地将账册交给了秦棠,劝了他不要去徐州,可秦棠自己不罢休。兜兜转转一大圈,遇袭被刺,还要被困地窖,这么折腾完了,秦棠居然突然说放弃追查了。
魏楚越轻轻挑了挑眉峰,不置可否。
“怎么,阿越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不,你说的没错,认证物证具在,大理寺有案可呈,你的任务完成了。”魏楚越轻声一笑,“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就此罢休呢。”
“哦?此话何解?”
“那些刺杀你的人,你不打算追根究底?禹州大理寺的叛徒,你要如何处置?蔡靖山怎能命令差使禹州的人?玄剑山庄是如何卷入其中的?当初傅仲青将账房先生送离徐州,为何来了卞城,又是何人接应?怎么出的纰漏?最重要的是,账册上短掉的那笔岁贡究竟去向何方?”
这些问题尚萦绕在魏楚越心头,令他不能安枕,尤其这个局,为何故意将无忘斋网进去?
秦棠看着魏楚越没接话。
“看着我做什么?茶都凉了。”
“我以为你之前说了那么许多,就是让我见好就收,不要蹚徐州的浑水。”
魏楚越轻轻点头:“难得你还能听得进我说的那么许多话。西南宗族势力盘根错节,真要彻查难免要动兵刀,否则曹升堂堂节度使,掌军之人,怎么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朝廷在西南驻军,可军中兵将多数还是西南一隅土生土长的人,家在这里,家人宗族也在这里,家里的地或许是蔡氏的,叔嫂或许在元府做工,哪一个都脱不了与五大宗族的干系,并不与朝廷一条心,也不能与朝廷一条心,更不可能与曹升一条心。
秦棠离京时多少知道些西南的情况,只是在他被行刺之前,他都不敢相信,这些人居然胆大包天至此。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秦棠自踏上往西南的官道,就是踩进了泥沼里,若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这案子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可他既来了,还望徐州跑了一趟,对他的一次刺杀不成,蔡靖山也不傻,恐怕已是不可能容许他活着回京城了。
秦棠会做此决定,恐怕不是想放弃追查,而是准备冒险。
魏楚越重新为秦棠沏了杯茶,缓声问道:“说吧,想我怎么帮你?”
秦棠还是定定地看着魏楚越,直直地望进他的双眸里。魏楚越的瞳色较常人略浅些,而他肤白如玉,更显清浅,像雪山里的一池寒潭水,静谧无波,泛着滢滢华光,却令人瞧不清水下一物,更深不见底,透着清冷,也带着透彻心肺的寒冰,凝望时才见深藏其中的恐怖。
魏楚越揣摩人心、猜度世事,似乎总是丝毫不差,他为何什么都能看穿?
秦棠看着魏楚越,他想知道,在魏楚越眼里,他究竟是否宛若形骸白骨、神魂分离,被瞧得清清楚楚。
“距你遇袭,已过去六日,蔡靖山满徐州地找你,这两日突然就不找了。”魏楚越毫不介意秦棠的目光,笑着继续说道,“该是得到了贺宣的传信,晓得你在卞城,暂时无可奈何。你若想就此回京,我可送你一程,避开蔡靖山的耳目。”
“我若不想回呢?”
魏楚越轻笑了一声,没着急接话,这个问题本就是该秦棠自己告诉他,而是反问这一句的。
秦棠突然起身,走了。
魏楚越嗤笑出声,他倒是有脾气了。不晓得秦棠还记不记得,年少时,他就是如此。
秦棠与魏楚越拆招互有输赢,不过多数是魏楚越赢,秦棠不甘心,辰时来找魏楚越一次,暮时再来一次,两次都是同样的起手式,二人切磋,暮时各自有所精进,这一日便得圆满。
但有一招,秦棠无论如何拆解不了,总输在那一招,魏楚越给他演了好多次,看着平实的一剑,他就是挡不住,实在恨不过,提了剑就自己转身走了,在风断崖上独坐了一整夜,后来好几日都不与魏楚越说话,小气的要命。
那时候魏楚越就知道,秦棠不是跟他怄气,而是跟自己过不去,秦棠能服气别人,却难与自己和解,不容许自己做不到。
秦棠一出门便见韩牧川站在院外,似乎是等了许久,秦棠微微怔了怔,在偏厅内时,他根本没发现院外有人。秦棠草草与韩牧川打了个招呼便走了,至于韩牧川脸色似乎不大好,他可顾不了。
韩牧川走进院中的时候,魏楚越察觉到了,微微抬了抬头,人在门外驻足,魏楚越又垂下了眼,没去张望。
月麟香已浸满一室,应了一句但令有香不见烟,徐徐冉冉若有似无地抓不住、捉摸不清。
韩牧川眼前这道门槛像是高得迈步过去,硬生生将他卡在了门外。
韩牧川回来就一直心绪不安,胸口那一剑不是痛而是纠结和挣扎,是愧疚和积郁,可他弄不明白缘由。
往年他教魏楚越剑法时,那一次不是将魏楚越逼到生死边缘,逼他出剑,逼他破茧,魏楚越不是没伤过,回想起来,他是哪一次能在韩牧川剑下全身而退过了?
没有。
韩牧川恨铁不成钢,下手却极有分寸,留在魏楚越身上的每一道剑痕都是留给他最好的教导,不会真的重伤魏楚越。他可只有魏楚越这么一个徒弟,最是花心思,也最是舍不得。
韩牧川心里并没有如今这般混杂的烦乱。
一切都错在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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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走了一章剧情……还拖过了凌晨……
第65章
十一月初五,魏楚越的生日正是大雪这一天。
俗话说,小雪封地,大雪封河,愈近年关愈是天寒地冻。
卞城的冬日不常下雪,魏楚越及冠前一日开始雨雪落下,不多久漫天白雪飞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过了整夜,雪势不见,天亮了也不见透出些光来。
冠礼乃人生大事,颇为复杂,风俗各地稍有不同,按祖上的规矩,魏楚越的冠礼是成年的大礼,该作七日,可魏楚越上无父母祖辈,亦无兄弟姐妹,名字甚至不在族谱里,既无亲朋需要告知宴请,又无宗族君长需要叩拜祭祀,冠礼与他好似是个笑话,不若就当做没这回事。
可魏林不肯,说礼不可废,宋怡临、夏原也都是孤儿,他们的冠礼都是魏林操办,魏楚越都是正正经经办了的,没有丝毫简慢的意思,到了自己这里,连潦草而过都要省了去,简直大逆不道。
魏林脸上的一团和气都被魏楚越气得裂开了,魏楚越不敢再说,就由着魏林来。不过再怎么大操大办都是无忘斋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所以这一日,无忘斋难得的闭门谢客了。
年关将近,无忘斋张灯结彩并不突兀,晁云楼更是红红火火的挂满了红绸,魏楚越看得眼睛都疼,怎么看都觉得是无忘斋要办喜事,却不知是要嫁谁。
一大早天没亮魏楚越就被喊起来,差点被魏林手里的银红袍子刺瞎了眼,头疼道:“林叔,这颜色可太艳了。”
“你的袍子都乌漆嘛黑的,能穿吗?快试试,新给你做的,喜庆。”
魏楚越扶额,脸色纠结,这也太喜庆了,这匹布若是给了碎雨稀云定是美若天仙,可魏楚越决不能穿,与魏林磨了许久,还是魏林妥协,给魏楚越另捧来好几身新衣:“原本是给你过年准备的,今天不许着一身墨。”
最后魏楚越选了一袭玉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恍若天上谪仙,融在飞雪之中依稀难辨,魏林觉得太过清冷,却拗不过魏楚越。
无论冠礼在魏楚越这里如何被精简,最重要的加冠和取字是不能省的。
魏楚越跪在晁云楼的静室内,在吉时前,不想有人打搅,魏林叹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晁云楼的这间静室里,只有一张香案,上面摆着一块空无一字的灵位,案前一张蒲团,便再无一物。
韩牧川来时,魏林站在廊下已等了许久,雪骤风大落在魏林身上,快把人都冻成雪球了。
“怎么在外面站着?”韩牧川来的悄无声息,吓了魏林一跳。
“韩公子,你来了。”
“吉时快到了,进去吧。”韩牧川伸手接过魏林手里捧着的玉冠。
魏林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拂去身上积雪,忍不住抖了抖。
二人敲门入内,屋里没有燃火盆,与屋外一般冷。
韩牧川皱了皱眉,这间屋子他从来没进来过,没想到竟会是空无一物,而屋里除了他们三人便没有其他人了,莫说屋里,晁云楼里就只有他们三人。
“少爷,巳时了。”正是吉时。
魏楚越点了点头。
韩牧川向魏林和魏楚越说道:“我来吧。”
魏林愣了愣,看了一眼魏楚越,魏楚越轻轻颔首,魏林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由韩公子来为少爷执礼加冠最合适不过。”
韩牧川拆散了魏楚越的头发,替他重新束起,捧玉冠而授:“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魏楚越向韩牧川一拜。
韩牧川问魏林:“可有取字?”
“有。肃寻。”
魏楚越轻笑了声,道:“林叔,替我多谢叔叔。”
韩牧川听魏楚越说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叔叔,可经年不见,或许永远都不会相见。
魏楚越的冠礼就这么简单,加冠、取字,连拜见君长之礼本也可以省去,现在便宜了韩牧川。
大雪天,魏楚越兴致不高,并不想出去和无忘斋里其他的人一起玩,连魏林都被他赶走了,只有韩牧川他赶不走。
“喝酒嘛?”
“现在还不到中午。”喝酒是不是太早了点。
“就算到了夜里,你也是不喝。”魏楚越不理韩牧川,自行温了两壶酒,给韩牧川递了一碗姜枣汤,“去去寒。”
魏楚越坐到塌上,膝上扯了条皮袄盖上,他不畏寒,但他懒,大冬日还是暖暖的舒服。
“你怎么来了?”
魏楚越师父众多,可知道他生辰的只有韩牧川,他的众多师父都只教授他一技一法一绝学,能学到几分皆凭魏楚越自己本事,他们并不是真要收他做徒弟,那么多师父,除了韩牧川,其他的连书信都极少。
韩牧川每年都会来给魏楚越过生辰,每年魏楚越都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西北太冷。”韩牧川的借口听起来可笑,临近冬至,何处不冷,卞城也是大雪天,并不暖和。
韩牧川取出一锦匣,是给魏楚越的生辰礼物。
魏楚越打开一看,是一根玉簪和一双佩玉,皆是上等的白玉,看着像是原本一整块,玉簪和玉佩的样式都简单,祥云为纹,落在这白皙无瑕的白玉上十分雅致。
魏楚越压了压嘴角按住笑意,低语道:“倒是与我的玉冠很是相配。”
韩牧川伸手取过玉簪,绕到魏楚越身侧,真就替他换上了。
魏楚越抿了抿唇,压不住笑意,索性将腰间的玉佩也换了去,配他一身玉色的袍子倒果真相配。
“原是想给你琢一双麒麟,可玉匠师傅说我手笨会坏了这块好玉,偏就是不肯教,只能换了这简单的样式。”韩牧川本来还不满意,现在见魏楚越戴上灵秀隽逸,便不生气了。
“你亲手做给我的?”魏楚越摩挲着玉佩愣了愣,心里的阴沉一扫而空,喜乐藏也藏不住,旋即笑起来,“竟还有人敢说你手笨,那玉匠好大胆子。”
魏楚越原本喝酒是消愁,现在是高兴。
韩牧川按住魏楚越握着酒盏的手,从他手里夺过了酒盏,搁到一旁:“今日练剑了吗?”
魏楚越撇了撇嘴:“今日就绕了我吧?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