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 作者:叶萱-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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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中作乐,有时有点凶,但总归瑕不掩瑜。
而真正从局机关下放到需要经常办案、需要整日里和群众接触的派出所之后,穆忻才渐渐发现这里强大的感染力——许多人,哪怕曾经并不是这个圏子里的一员,没有上过警校,不是警察世家,伹只要身在这个群体中,那么很快便会随着自己情不自
禁的融入而悄然转型。
到这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开始有一点点理解杨谦,如果坚持不变,办案或许
真的会有难度。工作无法开展,对一个办案民警来说,才是最致命的瓶颈。
因为理解,所以认真。
就像这份职业,她渐渐理解,才会感受到其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
只可惜,对爱情而言,她理解得太晚,有限的坚持已经被时光消磨,再也找不回来。
第十三章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九月时,褚航声在完成了一系列专题报道后,终于把郝慧楠的故事搬上报纸——文章名叫《一个女村官的致富梦》,从郝慧楠筹集资金又组织村民修路开始写,然后是她“种养加”的致富理想:种好地里的作物,有农业协会组织销售;养好圈里的动物,有扶贫项目保证收购;加工好作坊里的货物,有额外的收入补贴家用。。。。。。
报道里的郝村长真是个好村长,她敢跟镇党委书记拍桌子,敢跑农技站亲自学嫁接,敢去农信社申请小额贷款,敢一间间企业走着找项目。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因为她把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田间地头,跟着老农学种地。。。。。
穆忻擎着张报纸看得张口结舌,尤其加重音调朗读了“没有男朋友”那句,一抬头,看见张乐发绿的脸。
“他什么意思?”张乐火冒三丈,“他非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楠楠没有男朋友吗?!”
穆忻剧烈咳嗽。
“再说了,我们楠楠那是因为没有时间谈恋爱吗?”张乐对着空气质问。
“那是因为她没找到合适的人。。。。。。”穆忻小声回答。
“胡说!那是因为她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应该要什么!”张乐慷慨激昂,“灯下黑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我离得太近了,她看不见我!”
“你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儿,她也得能当做看不见啊。。。。。。 ”穆忻高举报纸,躲在后面嘟嘟嚷嚷。
“你俩说什么呢?”
这时候有人插话,穆忻探头,看见褚航声笑嘻嘻地进来,迎面看见张乐石膏一样的脸,还问:“怎么,案子不顺?”
“没事儿,”张乐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给俩人腾地方,“我出警去了,你们慢慢聊。”
看着阖上的屋门,褚航声一边从包里掏出个纸袋子一边问穆忻,“他怎么了?”
穆忻指指手里的报纸:“这个,罪魁祸首。你说郝慧楠没男朋友,愣是塑造得像刘胡兰一样的神勇,他生气了。”
“生气了就去追嘛,光天天晚上给人家守门有什么用?”褚航声摇头笑一笑。
穆忻没听明白:“什么守门?”
“你同学不是一个人住在村长宿舍吗?据说村里有个光棍汉经常坐在她门口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地要跟村长谈心,喝醉了还会说点污言秽语。有时候有人热心来管管,有时候没人管。张乐不出警的时候就搬个凳子坐在你同学门口,帮她站了好长一阵子的岗。中间那光棍来过两次,都被张乐拿警棍吓唬回去了,后来就再没敢来。”褚航声解释。
“你怎么知道?”穆忻瞪大眼。
“你以为你同学不知道?”褚航声又笑了,“张乐有一点没说错,你同学是还没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她以为自己很明白了,但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有时候也很脆弱。比如躲在宿舍里哭的时候、跑很多单位却没人愿意接待的时候、被村里人误解的时候、村委会不买账的时候,她唯一的想法不过是离开这儿,但她忘记了,有时候,对一个女人来说,听从自己的内心,找个能依靠、分摊这种痛苦和压力的人,比孤军奋战要好得多。或许,心情好了,压力减小了,反倒更容易离开,就算离不开,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舞台。”
“我怎么听得迷迷糊糊的。。。。。。”穆忻笑了。
“因为你傻啊,傻人有傻福,不用担心没人支持。”褚航声笑着拿出纸袋里的物件——蓝色的小盒子,盖子上有女孩子们熟悉的天鹅标志,打开,是一对璀璨的耳钉,施华洛世奇白色沙漠星光,穆忻曾经在孟悦悦带来的时尚杂志上见过,简简单单的一颗人造水晶,胜在切面立体,款式新颖,但又算不上昂贵,也不矫情。
可是——穆忻无奈地仰头看褚航声:“你看我有耳洞吗?为什么要送耳钉?”
“没有就去打两个呗,”褚航声再打量一下自己买的礼物,“我路过商场,觉得好看就买了,你不喜欢?”
“喜欢,”穆忻笑一笑,先扭头看看办公室的门确实关上了,这才放心地坐到褚航声身边,“可是穿制服不能戴首饰。”
“周末可以不穿制服,”褚航声笑着把穆忻揽到怀里,“找时间我陪你一起去打耳洞。”
“好。”穆忻点头,想说什么,却没等说出来就被他捉住唇,一路轻浅地啄下去,他身上的气息真干净,没有杨谦身边一直缭绕着的烟味。当然杨谦本身是不吸烟的,可是生活在要靠吸烟提神的刑警队里,他里里外外都势必充满烟草气。。。。。。穆忻有点恍惚,忍不住就拿两人比较。
然而褚航声和杨谦到底是不一样的:或许也是过了如饥似渴的年纪,不会像杨谦那样一边说着“不要走神”一边吻得风生水起、步步为营。褚航声只是再吻一下穆忻的唇角,然后抬起头,仔细看看穆忻的眼睛,笑一笑,转身拿来一颗耳钉,在穆忻耳垂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夸奖:“真漂亮!”
穆忻也笑了:“你是夸我漂亮还是夸耳钉漂亮呢?再或者是夸自己眼光好吧,送礼物送得都这么华丽。”
“我夸自己眼光好,能看得到你戴什么东西最漂亮。”褚航声说出来的话真够绕,但效果丝毫不亚于二十几岁小伙子们的甜言蜜语。穆忻觉得从头到脚都要酸成一块山楂了,可是又甜得像蜜饯。
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刚离婚不久,新的人、新的感情来得太快,快到她无法缅怀过去也不敢展望未来,只觉眼前的一切因为仓促而难以置信。当然她从不觉得自己对杨谦毫无感情,可是如果感情深厚,做梦怎么能如此快速投入别人的怀抱?才七八个月的时间,旧的一切尚未整理清楚,内心的伤疤仍会在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而白日里褚航声的出现,更像是一针致幻剂,强拉着她忘记过去的一切,只需从头开始,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像曾经单纯的小姑娘。。。。。。然而,怎么可能?
她不知道,她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再或者,已经压根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算是毫无保留、不计以往、真心以待的“爱”。
她终究还是问出来:“为什么是我?”
褚航声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低头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水润润的眸子里,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甚至嗅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还有脸颊上不施脂粉的清爽气,缭绕着,缭绕着,就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只觉得有很多答案可以回答,可是,又偏偏找不出最精准的那一句。
他的手指一直停留在穆忻领口,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个闪亮的银色警徽。他不知道该怎么归纳这种感情,甚至第一次发现作为记者也可以如此词穷,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时间退回到十年前,他们仍然不会相爱,因为那是她还只是个刚考到G城来读大学的小女孩,而他有他的理想,也总会在寻求理想的过程中遇见心仪的姑娘。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因为同样离过婚才和她同病相怜,事实上从再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惊讶于她的转变,后来的接触只是让这种认识变得更趋向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他并没想到她居然也会回复自由身,但他知道,若再错过,那便是一辈子的错过了。
所以,他琢磨了良久,终于还是犹豫着答她:“气场比较吻合,算不算理由?”
穆忻“噗”地笑出声,把脸埋进他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褚航声笑着搂紧她:“我说的是实话。”
穆忻笑着点头:“我相信。”
她一边笑一边哪国钢材没看完的那张报纸,缩在褚航声怀里看。褚航声在她耳边低声给她讲解那些报道诞生的始末,讲到报社里某位同事的轶闻时,两人会心地笑。
天越来越冷了,但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暖融融。
再见杨谦时,恰逢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夜的晚上,穆忻终于实现了她冰天雪地里支火炉煮白菜面的梦想,要在派出所里给去出警的张乐等人做夜宵。晚上八点多,估算着那群人也该回来了,穆忻起身去小厨房里煮面。快煮好的时候听见门外有熙熙攘攘的嘈杂声,穆忻围着围裙从厨房钻出来,一露头就看见几个穿便装的民警押着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往审讯室走,跟在最后的是两个相互搀扶的人,其中一个走得一腐一拐。等他们走近点才看清楚,那个捂着腰,走路不太便利的是张乐,而扶着他的是杨谦。
也是当认出站在楼门口的是穆忻时,杨谦就死死盯着她看,再走近些,他的视线便转移到穆忻系着的围裙上。穆忻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只是挺担心地问张乐:“你要怎么了?”
“别提了,说是上次盗车团伙里的一个嫌疑人逃跑好几天之后突然回家了,我们接到消息就去抓人。”张乐想想这倒霉儿表情越发纠结了,“这不是得翻墙吗?从外面看那墙也就一米多高,我说我从小擅长这个,我第一个翻吧,结果……唉!”
杨谦自动接话:“我是第二个上墙的,上去了不能开手电,只好爬墙头上小声喊话,我说张乐你那儿怎么样了?结果没人搭理我,等了好半天,那边才有人把院门打开,然后我就看见他捂着腰出来了……”
“摔着了?”穆忻看着张乐。
“能摔不着吗?”张乐咬牙切齿,“妈的,外面看着墙挺矮,想不到里面去燃油三米多高。”
“咳咳,”穆忻想大笑,结果被口水呛到,只好狼狈地转身回屋,一遍咳嗽一边笑,“赶紧进来,吃面条。”
刚出锅的面条热腾腾的,在这个有雪的夜晚,带着排骨香溢满了整整一间值班室。
一群在寒风中快要冻成肉干的小伙子谁也不见外,看见满满一脸盆的面条时几乎要集体扑上去。好不容易等穆忻拿来碗,急三火四地盛上了,“呼噜呼噜”吃得都顾不上说话,偶尔只能听见张乐急着地喊“别抢别抢,给伤员留点”……直到一盆面条见了底,连剩下的面汤都要被舀干净的时候,这才有人抬起头,满足地感慨:“好吃啊!”
第二个人放下碗咂嘴:“为什么我们刑警队就美誉女人半夜诶做夜宵……”
第三个人抱怨:“穆姐你肉放得太少了,排骨要多一点嘛。”
穆忻一边收拾碗一边笑着答:“这点排骨还是中午剩的呢,全给你们到锅里了。”
第四个人心满意足地摸肚子:“有肉吃真幸福……”
第五个是张乐,他扭头看看杨谦那张有些发呆的脸,张张嘴,却把话宴会到肚子里,剩下几个人看见了,本想说什么也终究还是说不出口,相继以审讯为借口离开了值班室。穆忻似笑非笑看着一群逃兵,自己端着一盆碗碟往厨房走。刚走几步,手里的盆就被人接了过去。穆忻看着那双熟悉的手,连头都没抬,只说声“谢谢”。
“你还好吗?”洗碗的时候,穆忻听见身后有人问。
穆忻突然觉得有点苦涩,她一边洗碗一边沉声答:“有什么不好的吗?这里山清水秀,人心简单,闲了看看书,时间也过得很快。”
“对不起。”
穆忻愣住了。
这句话,她曾经以为可以等到,她甚至想过只要有他这句话,她会把孩子留下,会和他继续过日子,会忍耐。她那时总想,自己很快就要是个母亲了,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随便弄丢孩子的幸福……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个母亲愿意做单亲妈妈?又要多么走投无路,她才能连哪个孩子看一眼这世界的权利都剥夺?
她从没有梦见过那个孩子,无论是隐约的轮廓、模糊的面貌,甚至是手术室里的那团血肉,都从未进入到她的梦里来。每当念及此,她会安慰自己这何尝不是那未曾谋面的孩子给妈妈的一种解脱?但内心深处,她怀着强烈的愧疚和绝望想,这孩子恨妈妈,恨这个本可以成为自己妈妈的人连一个坟墓、一处念想都不肯留下,所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