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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湘妃剑-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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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 妃 剑
    作者:古龙

 标题 
古龙《湘妃剑》
第一章
  暮色苍茫——。
  落日的余辉,将天畔映影得多彩而绚丽,无人的山道上,潇洒而挺秀的骑士,也被这秋
日的晚霞,映影得更潇洒而挺秀了。
  没有炊烟,因为这里并没有依着山麓而结庐的人家,大地是寂静的,甚至还有些沉重的
意味。
“今天该会有月亮吧——”马上的骑士落寞地挥动着马鞭,喃喃地低语着,英俊的面
庞,因着太多的风尘之色,而使人看起来有一种萧索的感觉,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道两端
下弯的弧线,嘴角上带着的是一些嘲弄,和一些厌倦。
  也许是他对世界上美丽的和丑恶的事都看得太多了吧。
  于是他微眯着眼,任凭胯下的马在这无人的山道上缓缓踱着步子,马蹄敲着山路上的石
子所发出的声音,混合了他腰畔的长剑敲在马鞍上的声音,形成了一种虽不悦耳,但有节奏
的音乐。
  远处,一阵秋鸦飞起——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眉心微皱了皱,然后仍然合起眼来,似乎
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对他自己所想起的,或是发现的事,丝毫没有
放在心上而已。
  暮色越来越重,入山也越来越深——夜已经来了,大地上一片黑暗,因为出乎意料之外
的,这个秋天的晚上居然没有月亮。
  山道越发陡斜。狭小、弯曲而陡斜的山道,并没有使这一人一马露出丝毫迟滞,他们仍
然是依着不变的速度行走着。
  渐渐,深山里开始有了各种声音,秋虫的夜鸣,獐兔的奔跑,归鸦的飞翔——突地,在
这许多种声音之中,有另一种奇异的声音发出,那是像蜂群飞起时所发出的声音,但是所带
起的风声,却又远比蜂群大。
  马上的骑士微眯着的眼睛也突地张开,像是两道电光,在黑夜深山的丛林里打了一个圈
子,嘴角一扬,重重地发出一声冷笑。
  也许他这声冷笑并没有意味着什么,但是他面上的神色,却使人有一种凛然的感觉,只
是深山寂寂,又有谁看得见他面上的神色——冷笑声方自山林间消失,焦雷似地一声暴喝,
却又自山林间发出,声音低沉而重浊,听起来像有根沉重的鼓槌,敲在你的心里。
  马上的骑士面色微变,双目微一顾盼。
  蓦地百十件暗器,挟着劲荡的风声,从山林的四周击向马上的骑士。
  暗器来得那么快,在喝声将住未住的那一刹那,已经快击在马上骑士身上,看起来,那
几乎是无法躲避的。因为那是这样地突如其来,这样地猝不及防,似乎没有任何人的能力能
避开这些暗器。
  这一刹那,可以说是决定武林今后数十年命运的一个重大的关键,因为这马上骑士的
生、死、存、亡,断然地可以影响到武林的命运。
  在这种严重的关头,马上的骑士可显示出了他超凡入圣的武功。
  他仍然稳如山岳般地坐在马上,脸上仍然是带着那种淡淡的嘲弄和厌倦的神色,双臂看
似缓慢的抡起,奇怪的是那些挟着无比强劲的风声,以无比速度击向身上的暗器,像是突然
受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吸引,在中途突然改变了方向,而投向他双臂所抡起的半圆之
内。
  于是,晃眼之间,飞蝗般的百十件暗器,突然又消声灭迹了,在那匹马身的两侧,零乱
地散布着一些残断的镖箭。
  他这种惊人的手法,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自己,仍然是漠然的。
  缓缓地,他勒住了马缰,眼光懒散地向四周扫视着:“今天又是哪一路的朋友来找我姓
仇的晦气?”
  他冷笑着,像是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了,漠然他说:“各位既然有种,也该出来亮亮
相呀。”
  语声方落,小径旁的山林里,爆发了一连串的笑声。
  随着这笑声,山林里掠出十数条身影,几乎是同一动作,在这一人一马的四侧,布下一
道圈子。
  “怎么今天只有这么几位——”马上的骑士嘲弄他说。四周是黑暗的,等到他从黑暗中
辨出这自树林中掠出的身影是谁之后,他语气中的嘲弄,显然地减少了,接着说:“噢,想
不到,想不到,原来称雄武林的七剑三鞭,今日全来齐了!”
  “阁下果然好眼力,贫道姓柳,承江湖朋友抬爱,也把我在‘七剑三鞭’里算上一
份。”站在马首前的瘦长道人,正是川,黔一带的武林魁首,巴山剑客柳复明。
  他清朗的口声,在黑夜中传出老远,目光一抬,在马上骑士的面庞上轻轻一瞥,接着说
道:“贫道久仰‘仇先生,的大名,今日得睹,实在是快慰生平,尤其是’仇先生’方才所
施的那一手‘万流归宗’,确实已到了传说中‘摄金吸铁’的境界。”他干笑了两声,道,
“贫道有缘,能会到天下第一奇人——”马上的骑士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不错,我
就是仇独。”
  他脸上瞬即恢复了那种漠然的神色,“阁下眼光倒也不错。”
  他略一停顿,双目电也似地张开,瞪在巴山剑客脸上,冷然道:“七剑三鞭都是武林中
光明磊落的侠士,今日却偷偷地躲在深山里向我放冷箭,可真教我对阁下们这些武林中视为
泰斗的侠士们失望得很。”
  巴山剑客目光一瞬,避开了‘仇独’的目光,正考虑着该如何回答,他身侧另一个更瘦
长的黑衣人,肩头一晃,身形如行云流水般掠了过来,冷笑着道:“姓仇的,你也是聪明
人,该也知道,对付卑鄙的人最好也用卑鄙的手段。”他尖刻他说,“不错,今天我们用的
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是用这种手段来对付阁下,我姓毛的还觉得太客气了呢!”
  被当今武林中视为蛇蝎的“仇先生”仇独,自出道以来,无论黑白两道,见了他都是敬
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在这种环境下,他的一身无可比敌的武功,养成了他刚愎自用、任
性而为的性格。
  在他的想法中,他所做的事,都是可以用道理来解释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他所作所
为,不但有许多是违背了天理人情,更有许多犯了武林大忌,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很难找
出第二个人会认为他是正直的,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点而已。
  这就是人类潜在的卑劣性格,对别人的过失,远比对自己看得清楚。
  许多年来,武林中人不止一次地想除去他,可是他武功太高,每次都令对方铩羽而归。
  这么一来,他的性格自然也更狂傲,行事也自然更任性了。
  “仇先生”的恶名,一天比一天地传得更大,更远,有些他所做的事,即使他是完全地
没有半点过错,在这种情况下,也变得是他的错了。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但是造成这种倾向的因素,除了他自己,又能怪谁呢?
  于是,分布在中原武林每一省的豪士,全都对他起了无比的仇视,被中原武林尊为泰山
北斗的“七剑三鞭”,也经过许多次筹商,计划着除去这个武林中的“败类”。
  巴山剑客柳复明,是川黔一带的武林人物,他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本是至交,于
是,他便联合了宋令公,做这件事的倡导者。
  原来当时武林中,最享盛名的,男女共有十人,除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外,还有河朔双
剑,汪一鹏、汪一鸣昆仲,广西大豪,‘子母双飞’左手神剑丁衣,陕甘两省的夫妇双侠,
鸳鸯双剑程枫、林琳。
  这七人被称为“七剑”再加上浙江的灵蛇毛臬,关外大侠七星鞭杜仲奇,云南点苍门下
的侠女,百步飞花林琦筝,就是“七剑三鞭”,在当时武林中,“七剑三鞭”所处的地位,
所享的盛名,几乎是难以指述的。
  他们十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是在武林中的地位相等,声息自然相通,巴山剑客柳复明,
和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本着义愤,暗传飞柬通知“七剑三鞭”里的另外八人,要联手除
去武林此害,其余八人自然一口答应,经过许多日子的筹划,他们在这荒僻的熊耳山里,截
住了一向独行的“仇先生”仇独。
  灵蛇毛臬尖刻他说完了话,这种话自然深深地激怒了仇独,在他的想法中,他是全然正
直的,“卑鄙”这个词对他是太生疏了。
  他仰天长笑了几声,是怒极所发出的笑,高亢的笑声,压下了秋夜深山里的各种声音。
  “卑鄙,”他急突地止住笑,凛然道,“姓毛的,你认为我姓仇的卑鄙?”
  “当然!”灵蛇毛臬似乎想起了某件事,以致未能很快他说出下面的话。
  巴山剑客接过了他的话,朗声道:“阁下怎地今日也畏缩了起来,若是贫道也做了卑鄙
的事,就不怕别人说我卑鄙。”
  娇笑声自仇独的马后传来,仇独往后一转身,目光落在嘲笑着的百步飞花林琦筝的一双
水灵灵的俏眼上,厌恶地一皱眉,不屑的回过头去,心里泛起另一个美丽而纯洁的影子。
  柳复明暗地调整了一下他背后背的剑,随时准备着动手。
  然后他又朗声道:“四川成都府的老武师万胜刀王天民,设场授徒数十年,一向安份守
己,刚正不阿,与阁下又有什么冤仇?阁下竟当着他数十弟子之面,踢了他的场子,又重重
的羞辱了他一顿,使得他在风烛之年,吐血而亡,这叫不叫‘卑鄙’?”
  “王老头子误人子弟,将数十百个青年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他那套毫无用处的刀法之
上,我没有亲手杀他,已经是客气的了。”
  仇独立刻在脑海泛起这么一种想法,但是他却不屑于将他心中的事,说给这些他认为是
“欺世盗名”之辈的人听。
  “浙江永嘉的镖师没羽箭赵国明,妻子不守妇道,乘赵国明走镖在外,偷人养汉,赵国
明不甘受辱,自然要将那一对奸夫淫妇杀之而快,哼!”柳复明词色渐厉,道,“可是阁
下,却将赵国明点住要穴,任凭那一对奸夫淫妇逃走,这种违背天理、国法、人情的行为,
又叫做什么?”
  “他两人真情流露,男女两情欢悦,又有谁有这权利阻挡,赵国明不知爱护自己的妻
子,岂能禁止别人爱护呢?”
  仇独冷笑暗忖,想到那一对“奸夫淫妇”在赵国明刀下相拥低泣的状况,更断然认为自
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河南开封府的神枪汪鲁平,有子忤逆,他欲正之家法,阁下又有什么权利干涉?”
  “人命得之于天,老子有什么资格杀死儿子?”仇独不平地想着,终于,他不耐地叫
道:“姓柳的,住嘴!”
  灵蛇毛臬冷笑道:“姓仇的恼羞成怒了,是不是?”他将声音放得更刺耳,道,“可是
还有比这些更卑鄙的事呢!”
  “河北保定府的离魂圈诸葛一平无意中得罪了你,被你逼得无地容身,逃到开州县外的
八公桥,埋头一忍。”
  灵蛇毛臬冷笑着道:“想不到你还要赶尽杀绝,到八公桥去将他大卸八块,死状惨不忍
睹,我说姓仇的,你也未免大毒了吧!”
  “诸葛一平鱼肉乡里,结交官府,为非作歹,此人不死,简直是毫无天理了!”仇独自
思忖至此,却听毛臬又冷笑道:“就算诸葛一平与你有仇,他的妻子与你又有何仇?你不但
杀了他,还将他妻子剥得精光,吊在树上,恣意嘲弄,我说姓仇的,你简直卑鄙得像条没有
人性的畜牲。”
  “诸葛一平的妻子在保定府引诱良家妇女,逼良成娼,这就是她的报应。”
  仇独暗地将对方诉说的自己的罪状,一一辩白,等到他确切地认为自己是毫无过失的时
候,他的心理更泰然了。
  于是他嘲弄地向灵蛇毛臬道:“就算我所做的这件事是卑鄙的,可是这远比不上你姓毛
的在衡州所做的那样事的万分之一。”
  他冷笑着,用马鞭的鞭梢指着毛臬,道:“姓毛的,你若是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
觉,那你就大错了!”
  “汪一鹏,汪一鸣,”他用鞭梢指着置身右侧的河朔双剑,又回过头,指向林琦筝,
道:“还有你,你们都要记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废话少说!”汪一鹏
厉喝着,身形突然掠起,横剑斜削,带起一溜青光,剁向马上的仇独。
  汪一鸣也在同一刹那里,自相反的方向,横剑而展,两道青蓝色的剑光,带着尖锐的风
声,直取仇独“肩井”和“肩贞”两处大穴。
  河朔双剑称雄两河,剑法上果然有很深的造诣,黑夜中认穴,居然不差毫厘,身法之
快,也是迥异于一般武林中人物的。
  剑光堪堪已达到仇独身上,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里,仇独右掌所握的马鞭,“唰”地
电也似的反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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