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扇玉箫 作者:曹若冰-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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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世伯不要难过,皇甫拓既已逃去,等侄女所创的天魔教基业稍定,必然设法把他送交世伯处置泄恨就是。”
“大力金刚”庞信摇头苦笑道:
“贤侄女一番恩情,庞信感激不尽,但追杀皇甫拓一举,我决不会乞助他人!等此间事了以后,纵然踏遍万水干山,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手刃此贼,替我那两个屈死孩儿报仇雪恨!”
说完,便协助钟素文处理“欢喜教”的善后事宜,并由钟素文告他危崖拒敌,被父亲踹下绝壑,巧被“天魔”褚珏收归门下,直到今日大快恩仇的各种经过。
“欢喜教”从此瓦解冰消,“天魔教”从此威震江湖,但钟素文这“姻缘殿”上,穷淫极艳的笑语从容之下,连杀七人等事,经目击其事的“五指双奇”,再加渲染,立时传遍江湖,获得一个“无相勾魂天魔女”,并集“淫、怪、豪、狠、毒”之大成的冤枉外号。
玉面孟尝淳于俊在陕西荒山茅屋内,听“大力金刚”庞信,伤心挥泪叙述旧事前尘,一直听到此处,才算对钟素文的出身经历,稍有了解。
此时骤雨早歇,长夜已过,淳于俊眼望窗纸上的朦胧曙色,剑眉双挑,正待发话,“大力金刚”庞信却又继续说道:
“离开云雨谷后,我便苦心孤诣地寻遍天涯,终于在这陕西荒山,与皇甫拓狭路相逢,把他击毙在这一双纯钢手杖之下。”
“大刀金刚”庞信说到自己快意恩仇之事,豪情勃发,喝尽了几上杯中余酒,狂笑道:
“深仇既报,我这残废老人,本已不想活下去,但钟素文对我的深恩未报,心头总觉耿耿难安,所以才在此处偷生。但转瞬多年,却仍思索不出怎样向那武功比我高明,心计比我巧妙的世侄女的报答之法。”
淳于俊满面喜容地向庞信笑道:
“庞老前辈,若依淳于俊之见,你要向钟素文报恩的心愿,并不难了却。”
庞信环眼双睁,精神一振,凝视淳于俊问道:
“淳于老弟,你有何高见,请加指教,庞信洗耳恭听。”
淳于俊微笑答道:
“老前辈要向钟素文报恩,必要先知道何事何物,能对她有价值。”
庞信恍然大悟地点头说道:
“老弟说得真对,钟素文腹内的那粒蜃珠,使她受害最大,从今以后,我要走遍天涯海角,觅遍天下神医,只求替她解除这痛苦之源!”
淳于俊含笑说道:
“庞老前辈只说对了一件,还有一件对钟素文极有益的事,便是助她排斥蜚言流语,洗刷名声,把当初勾漏山云雨谷一段经过,及钟素文白玉无瑕等情,向整个武林,公开宣布。”
庞信大笑道:
“对对对,这件事果然对她有利,我也能做到。唉,深山多载,岁月催人,我庞信大概是老糊涂了,怎的这些眼前之事,不是淳于老弟提起,竟然想他不出……”
话犹未了,突然又向淳于俊问道:
“淳于老弟,关于这公布真相,替钟素文洗刷名声之举,你看是趁我为她打听怎样解除蜃珠作祟沿路宣传,还是找一个天下各派群雄毕集之机,当众作证?”
淳于俊稍为沉思以后,向庞信问道;
“庞老前辈,你知不知道钟素文如今已不在人间?”
庞信闻言不禁立时勃然变色,自椅中一跃而起,纯钢手杖不住点地“叮叮”作响,豹眼圆睁,厉声问道:
“淳于老弟快说,钟素文是谁害死?庞信不惜粉身碎骨……”
淳于俊见状,颇为钦佩这位“大力金刚”庞信的血性热情,不等他说完,便即摇手笑道:
“庞老前辈不要这等愤急忧心,钟素文如今虽已不在人间,但一息尚存,并未死去。”
又是“业已不在人间”,又是“一息尚存”,并未死去,庞信委实参不透其中奥妙,把这位“大力金刚”庞信惊奇疑诧得呆立椅旁,成了一具“泥塑金刚”!
淳于俊含笑搀扶庞信归座,自己也稍移座椅,颅身向前,把伏牛山秘境“天外之天”以内的那段往事,向庞信详细叙述,庞信听完这才如梦方觉,淳于俊又复神色郑重地说道:
“所以庞老前辈如今恰与淳于俊分工合作,你浪迹天涯,设法求药,为钟素文祛去蜃珠淫毒,我决斗闵守拙,博得千年雪芝,为钟素文治疗脏腑重伤;你公布所知,替钟素文洗刷声誉;我觅取天香豆蔻,使钟素文复活还阳,这四件事,未曾做到,不是使钟素文无法重生,便是她生也无趣。”
庞信听得连连点头,淳于俊又道:
“故而老前辈公开隐秘,为她洗刷声誉一事,最好双管齐下,你在寻觅治疗蜃毒的途程上,尽量宣扬;我则找个群雄齐集良机,再请庞老前辈公开作证。”
庞信点头说道:
“淳于老弟这种打算甚好,但我们却在何处相会?”
淳于俊想了一想,说道:
“老前辈离开广西甚久,何妨一瞻故国风物?我们就在明年五月端阳,广西西部不开谷口的钩剑比赛大会上相见如何?”
提到“广西”二字,“大力金刚”庞信想起家园爱子,不禁黯然伤神,但立即赞同答道:
“为了报答钟素文贤侄女的大恩,庞信粉身碎骨,万死不辞。何况,我也颇思一晤乡邻故旧。我们就这样决定,明年五月端阳,庞信必然赶到不开谷口,瞻仰弟台以剑术压尽天下群雄,夺得龙渊宝剑,然后再搏斗风雷道长闵守拙的英风豪气。”
淳于俊无意之中,把一桩最大心愿了结,自然高兴异常,所剩下的就是赶赴万妙山庄大会,及向林凝碧询问何以突与自己发生误会,愠怒而别。
诸事既已安排定妥,淳于俊在天光大亮后,向“大力金刚”庞信告辞,庞信也从天涯海角,为钟素文寻觅祛除蜃珠淫毒之策。
且说淳于俊在获知钟素文秘密以后,悬优已久的心怀,豁然开朗,兴高采烈,连夜飞驰,赶到鲁东崂山脚下,恰好是腊月十七的黄昏时分。
到了山脚,淳于俊反而有些踌躇起来,因为途中业已问知,只须转过两座山环,便是百毒孙膑轩辕楚所住的“万妙山庄”。
但目下不仅距离腊月十九的会期尚有一日有余,而且陶大杯,林中逸,东阳道长,焦天啸及林凝碧等,均未遇见,是否暂时觅地栖身,等到十九正日,再到“万妙山庄”赴会?
淳于俊正在独立残阳,暗自思忖之际,右侧方十来丈以外,一大片密翠浮天的修篁内,突然随风传来豪放歌声,唱的是: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簿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淳于俊风流倜傥,文武兼资,一听便知吟的是南宋名词人朱希真《樵歌集》中的一首“西江月”。
但歌声词意,两相挥和,极为豪放豁达,不禁心头暗想,毕竟齐鲁燕赵,多出异人,这黄昏倚竹,引吭高歌之人,何等胜慨豪情?纵然不是武林同源,也定非红尘俗士。自己反正还有一日来的余暇,何不循声以往?也许彼此气味相投,萍水论交,多结识一位人物,心念既动,正待飘然举步,林中歌声又起。这回唱的却是元代儒僧子聪大师刘秉忠《藏春乐府》中的《木兰花慢》。
“笑平生活计,渺浮海一虚舟,任凭塞风沙,鸟虫瘴雾,即处林丘,天灵几番朝暮,问夕阳无语水东流。自首王家年少,梦魂正绕扬州,凤城歌舞酒家楼,肯管世间愁?奈糜鹿多情,烟霞痼疾,难与同游,桃花为春憔悴,念刘郎双鬓也成秋,旧事十年夜雨,不堪重到心头。”
淳于俊越听越发心仪其人,因防对方万一不是武林同源,自己施展轻功身法,反易浅识,遂缓步从容地,往那一片深碧流烟,疏阳碎地的竹林之内走去。
果然才到林边,歌声即住,淳于俊就听那人道:“林外游人,何不请进林来,扰我一杯百花香雪。”
淳于俊听到最后一句“百花香雪”,却不觉大吃一惊。
因为知道“百花香雪”是“飘萍子”林中逸秘酿美酒,味醇香清,堪称绝世!怎的这林中人所饮之酒,也叫做“百花香雪”?
淳于俊一面疑诧,一面缓步入林,只见林中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神彩飘扬,约莫三十六七的中年白衣文士。
双方目光相接,淳于俊不禁又是一惊,因为对方眼神之内,含着一种极难加以形容,清狂脱俗的光辉,足可令人自惭形秽。
遂赶紧稍整衣衫,长揖为礼,含笑道:
“在下淳于俊偶作山游,不想清渠落叶,扰及天上浮云,尚希原宥,并请教先生尊名大姓?”
白衣文士听他报名以后,起立微笑答礼,两道精芒隐蕴,不怒而威的目光,却又复在淳于俊身上来回一扫,轩眉答道:
“你这先生二字,称呼得倒颇文雅别致。我姓白,草字江州,排行第二,你就叫我白二先生好了。我则沾光痴长几春,叫你一声淳于老弟!来来来,老弟先尝我一杯百花香雪!”
说完,便提起石上酒壶,替淳于俊倒了一杯色碧于云的异香美酒。
淳于俊沾唇略尝,觉得此酒虽也凉沁心脾,但香味微嫌过浓,不及“飘萍子”林中逸所酿“百花香雪”那等清新淡雅。
前擎杯目注白衣文士,微笑道:
“淳于俊仿佛记得这百花香雪之名,是昔年辽东大侠飘萍子林中……”
那位自称白江州的白二先生,不等淳于俊说完,便自含笑说道:
“飘萍子林中逸所酿的百花香雪,是纯以积年上好腊梅蕊积雪,与新放百花合制,自愿人间绝味,我则因前些日雪满崂山,一时高兴,扫了不少梅蕊积雪,并偷来即墨城内大户半缸卅年陈酒及一小盒百花精,东施效颦地胡乱混合一处,虽因酒质本佳,尚堪入口,但比起真正百花香雪那种清醇淡远之致,又复宛如天上浮云,与清渠落叶判然有别了。”
淳于俊听他侃为自承偷酒等事,不由更爱这位白二先生疏狂绝世,豁达无伦,把杯中酒一倾再尽,微笑问道:
“淳于俊冒昧请问白二先生,是偶游崂山,还是世居此处?”
白二先生又替淳于俊倒了一杯美酒,好象不甚在意地随门答道:
“我是偶游鲁东,因听说最近万妙山庄有场异常精彩的武林胜会,遂特意多留几天,想就便开开眼界!”
淳于俊闻言笑道:
“这样说来,白二先生也是武林一派?”
白二先生摇头微笑道:
“我虽然十年学书,十年学剑,但空自辜负岁月,于文武两道,一事无成!倒是频年流转江湖,阅人甚多,对风鉴一技,略有所得。”
话完,仔细向淳于俊脸上端详半晌,并执着他左右双掌,反复观摩,轻叹一声,又复说道:
“淳于老弟,休怪白江州直言,以你五官气色,及掌上指纹,推究起来,老弟出身富室,幼运安康,但生成侠骨,不耐平凡。胆肝照人,性情直率,终于飘零书剑,流徙江湖。纵然行仁会义,无愧于心,惟命宫魔蝎,似属阴人。一生中难免红粉知已过多,不容易跳出情海波澜以外。”
淳于俊这一路之间,委实既系情于长睡“天外之天”中的钟素文,担忧自己及“大力金刚”庞信,是否可以为她疗伤祛毒,洗刷声名,又关心负气而别,不知道浪迹何处的林凝碧,是否可以在万妙山庄大会上重逢?并解开那场突如其来,使自己莫明其妙的误会。
所以如今听得白二先生说是自己一生难免情魔生障,红粉牵愁,不由惊服不已,剑眉双蹙地深深一叹。
白二先生见淳于俊这般情状,遂又微笑道:
“白江州大概谈言微中,勾动老弟愁肠,若不以萍水相逢见外,何妨一倾肺腑?”
淳于俊自与“大力金刚”庞信,在陕西荒山夜雨,竟夕长谈以后,早已拿定主意,于“万妙山庄大会”,及都阳山不开谷口的“钩剑比赛大会”等武林群雄聚集之处,觅机宣扬钟素文的奇异身世遭遇,以作众口流传,逐渐改变江湖中对她的那种错误认识,故而见白江州发问,便立即摇头苦笑道:
“淳于俊虽然江湖阅历甚浅,但白二先生松古月般的出群丰神,也令我一见便知是游戏尘寰的前辈高人,何况所论之言,如见淳于俊肺腑,晚辈正有一段武林珍闻,欲向白二先生倾诉,并有所请教。”
话完遂将“天外之天”的经过,与钟素文身世遭遇,一一缕陈,并向这位白二先生请教,是否知道祛解钟素文所服蜃珠淫毒之法。
这位自称白二先生的,并非真名,是本书中一位极其重要的武林奇侠。
他的本来面目,且容笔者稍弄诡谲,暂时仍以白二先生称之,但眼明读者,只须稍加思索前后关连,即可有所觉察。
白二先生虽未肯对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