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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涯晚笛 听张充和讲故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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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说着话,顺手又研起墨来,絮絮说道:「最近常写大字,用墨量很大,我就在陪客人说话的时候磨墨,磨完了就倒在这个盒子里。」砚台边,是一个巴掌见方的黑圆漆盒,里面填着绵质纤维,「一般的新墨磨起来很臭,我的墨从来不臭,都是陈年好墨呢,磨起来甚至带一种墨香气。我现在用的墨,最新的也至少是五十年以上的,都是我弟弟早年给我Order(定做)的。有的人写字,家里进不去人,因为墨很臭。」老人说着调皮地笑起来,「艾青送给我一幅字,我总是不敢打开,打开来味道不好,墨很臭,呵呵……」
    我一时恍然:从小学写字,都知道墨臭;可是充和老人常年习字的屋里,却从来没闻见过异味。我下意识地嗅嗅鼻子——墨香,屋里果真弥漫着一种类似麝香味的淡淡的墨香……
    二○一○年初夏的一个日子,跟张先生通过电话后,我便兴奋地驱车上路。「今天天气好,暖气也停了好一阵子了,你到我这儿来看古墨吧!」老人盛意发出了邀请。
    进得屋来,张先生笑吟吟坐在几案边,好几个高高低低的锦盒已经搁在茶几上。显然是放下电话后,老人家挪着步子,自己把一盒盒的古墨从楼上搬下来的。
    杨振声送给张充和的结婚礼物「八卦墨」
    「都是打仗时留下来的,都是战前存的墨。」老人指点着。仔细端量,这式样不同的锦盒与包装却大有乾坤。「我可以打开来仔细看么?」我小心地向老人征询。「当然当然!」老人回答得轻快。
    这是以国画卷轴的方式卷着的一盒墨,展开卷轴,只见卷轴中的木盒上写着「翰苑珍藏」几个行书小字,打开来,里面是一套雕镂着金丝图案的五彩墨条。「这是画画用的彩墨,是我结婚时杨振声送给我的贺礼。」我征得老人同意,拿出一锭锭墨来,仔细观赏上面的图案。噢,这可是一组「八卦墨」呢,在每一锭墨条上,在阴阳卦象的「— …… 」笔画后面,都是一行镂金小字(卦象笔画在计算机写作软件里不易呈现,从略):
    正黄 津剑宵光
    间骝 海腾芳芷
    间碧 春江烟涨
    间绿 桂岭储精
    间红 仙源华雨
    间紫 鹅管山霜
    正黑 易水余香
    正青 朱厓积翠
    正白 东流耀洁
    正赤 沅井流霞
    「十色八卦」十锭墨,各有象征寓意。「这是乾隆时代的墨,这样的墨,我怎么会舍得用?」老人说罢却轻轻笑起来,「不过我现在常用的,倒是两锭明朝制的墨呢。」
    二○一○年六月,张充和邀请笔者与她一起欣赏她收藏的古墨。
    我一盒一盒地打开各种锦盒包装,小心拿出墨条及印章,仔细读着正面、背面的铭文,老人在我耳边絮絮解释着(下面记录的,其实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梅花似我 杨澥 (印章)
    ——「这是个清朝的文人。那时候的文人都喜欢自己治印。」
    □□□ 同治壬申 胡开文墨
    ——「胡开文的墨在清朝很有名,」老人勉力记忆着,「我记得我查过,同治壬申是一八七二年。」
    古歙曹素功监制
    ——这是两锭长椭圆形的浮雕着金龙的墨。「曹素功是胡开文以前,大概是康熙年代左右最有名的制墨家。」
    漱金家藏 曹素功法制
    ——这是一套四方的墨,形制简单。「这都是乾隆以前做的墨。看起来样子不花巧,其实做得很讲究的。」
    徽歙曹素功六世孙尧千造 金不换
    张充和收藏的古墨
    ——这是一套两锭的漆金墨条。「你看,这真是个做墨世家,到了第六世孙还在做墨。」
    我一边观赏着古墨,一边在手边的小本上做着记录。有一锭墨上铭印的是篆字,我读不太懂,张先生接过来看一眼,就顺手拿过我的笔,在我的本子上写下小字——
    石舟仿佳日楼制墨
    ——老人真是眼光精准!
    湖田草堂书画墨 雁塔题名
    惜如金 苍佩室造
    凤池染翰 亦有秋斋珍藏
    梦楼遗制菊香膏
    ——「这些都算近代的墨,乾隆左右的。」
    宜吟馆 康熙五年秋九月造 詹若鲁制
    ——我注意到封盒上的康熙年号后面注上了阿拉伯数字——「1666」的公元年份,显然是张先生自己先前玩赏古墨时做的考据功课。后面我还看到,有些注上的年代时间还打上了有待考证的问号。
    冬心先生造 五百斤油
    ——冬心先生就是金农,是从康熙末年开始,历经雍正、乾隆一直活跃到嘉庆四年的清代「扬州八怪」之一,这可是与郑板桥齐名的大书画家日常用的墨呢!我问:「这『五百斤油』是什么意思?铭刻在墨条上,太古怪了,果真是扬州八怪呀!」老人笑道:「金冬心喜欢吹牛,说他用的墨,都是用五百斤油烧出来的烟制出来的,所以就特意要把『五百斤油』铭刻在墨条上!呵呵,不过,它的真材实料也一点不假,你敲敲看——」老人拿过那锭墨,轻轻地在案上敲着,发出铿铿的有如金属的响声。我接过那锭墨,掂在手里,果然沉甸甸的一如金属制品——「五百斤油」,果真名不虚传也!
    一生知己是梅花
    □□□ 乾隆卅年 1765
    端溪何氏选烟 重光协洽季春 辛未 1811 1871?
    墨盒边上打上问号的公元年号,显然是张先生自己做的年代考据功课。「这都是我曾祖时代的墨,藏墨人是我祖父。」老人轻轻拂拭着墨盒上的浮尘,喃喃说道。
    这锭墨的铭文,引起我的注意。正面:
    爱莲书屋选烟 平梁周氏 子昂持赠
    背面:
    江南无所有 聊赠一枝春
    「这『子昂』或许就是赵子昂,难道就是赵孟睿俊埂≌悦项(1254—1322),乃元代书画名家,宋太祖十一世孙。因为降了元人并入朝做官,在世人眼里,其字便因秀逸而显媚态,被历代书家诟病。我算了算,若然,这可是一锭明朝以前的古早老墨呢!我说,「按常理,做墨的人,应该不敢随便冒用『子昂』之名的。」 老人没有正面答我,只是微笑着说道:「这墨好得很,我小时候用过。」
    这一方,又是名人墨:
    正面:
    任伯年订 詹大有制墨
    背面是几笔花草竹石:
    伯年写 少石刊
    「墨上的画,是任伯年自己画的。」老人说。任伯年(1840—1896)是清末名画家。如果说前面的「子昂持赠」之墨,张先生不敢贸然断定年代;那这一方任伯年订制的墨,则毫无疑义是任伯年本人一直在使用的「私墨」了。
    岭南葵村居士选烟
    程君房造楼阁图朱砂墨
    张充和收藏的古墨
    张充和收藏的古墨
    ——「这是乾隆时代的墨,也是我日常的用墨。」老人说。
    万年红
    ——这是一锭朱砂墨。墨色是深重的橙红,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习惯都叫朱砂墨,其实不是朱砂做的,都说朱砂有毒呢。这应该也是乾隆时代制的墨。」
    抱瓮轩书画墨 光绪癸未年 胡子卿
    ——「我用的大多是光绪时代的墨,胡子卿制的墨,那时候很有名。」老人说,「我用古墨的时候,都先把砚台洗得干干净净的。」
    老人见我看得入神,仔细做着记录,便更加来了兴致:「我现在拿我还用着的最老的两锭墨给你看。」充和老人蹒跚着步子,走到书案那边,摸索了一会儿,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走回到茶几这边来:「你看,这就是那锭我表妹用来止鼻血的古墨,这是明朝方于鲁的老师,程君房制的墨。」我小心接过。这是一锭带着雕刻狮头的圆柱形墨条,墨身凹凸不平,果真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痕迹,上面的铭文是:
    鲸柱 程君房制
    我再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另外一锭墨,上面的铭文很特别:
    将军杀贼纪功之墨
    墨锭上,似溢出一股怒目金刚之气。
    我久久凝视着眼前的茶几,高高低低、凌散重叠的古墨,有如一片凝结的历史之海。墨里有形,有色,有工艺技术,有文人寄托,飘过沧桑兴亡的烽烟,漫过高山流水的琴音,自然,还流荡着大山大野古桐新松的熏烟馨香……
    二○一○年六月十二日与充和老人赏古墨
    二○一二年四月十九至二十二日于耶鲁澄斋记录整理
    辑三:天涯侧影
    雁犹如此
    张大千的大雁朋友
    一大早送完孩子上夏令营,想起张充和先生最近好像身体微恙,便顺路折进去看看老人家。在中文世界里,女性而被唤作「先生」——虽然有点「政治不正确」的味道——算是一种至高的尊称。年过九旬的张充和先生正是我们耶鲁华人小区里备受尊崇的一位老人。每次拜访张先生,总爱听她讲点民国时代的人物故事。老人家身体健朗,每天依然坚持读书、习字,在她习字的案桌边上,摆着一幅美须飘髯的张大千俯身在水边给一只大雁喂食的照片。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老人家又给我讲起了张大千和这只大雁的故事——
    抗战年间,张大千曾经「面壁」敦煌数年,在敦煌石窟的洞穴里临摹、习画。有一天傍晚在鸣沙山下的月牙泉边散步,他救起了一只受伤的大雁。以后每天,他都要带上当时极为匮乏的食品,到泉边喂养这只大雁。大雁渐渐复原,和张大千成为好朋友,每天一落晚,无论风雨阴晴,都要守在湖畔,等候他的到来,陪着他散步。这幅喂食照片,就是当时相随的中央社记者罗寄梅现场拍下来的。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大千离开敦煌的日子临近了。离情依依,张大千生怕令他的大雁朋友伤心,便不等天晚,早早率领众人登车离去。没想到,车子刚刚驶过月牙湖,天上便传来一阵大雁的哀鸣。众人抬头看去,一只大雁就在头顶上一圈圈地盘旋,追着车子,发出尖厉的唳声。张大千赶紧让车子停住,他刚刚跳下车,那只大雁便嘶鸣着从高空俯冲下来,直直扑向他的怀里。张大千搂住大雁,泪水潸然而下。他抚摸着大雁,大雁也久久依偎着他。众人都被这一幕人雁相依的情景慑住了。良久,张大千拍拍大雁,把她放飞到空中,大雁一声尖唳,打了一个旋,终于消失在大漠青空之中。张大千挥挥手,登车离去……
    每次说到这里,张先生眼里都噙着泪光。「这张照片,是我亲自向罗寄梅的夫人讨来的。他曾经写过这个故事,感动了无数人。每次念着,我总想起一首曲子,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它的出处了……」
    摆在充和老人习字案桌边上的那幅张大千与大雁的照片(笔者提供)
    张先生用混杂着安徽乡音和江浙口音的温婉调子,向我轻轻吟诵起来:
    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动物的情感,其实与人世的冷暖炎凉,是完全相通的。」张先生喃喃说道。
    青空。雁唳。大漠。远鸿。
    ——这是我心头漫过的图景,也是眼前流过的诗境——是的,一袭布衣,俯仰苍穹;有所牵挂而来,无所牵挂而去;既知万物有灵,更轻身外之物;人生重情重义,却可淡看聚散浮沉。我想把「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悲声易字入题,不料跳脱心头的,却是嵇康的句子: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
    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我久久凝望着那张照片。相框边上倚靠着一小块玄色的人形石头。「这是我日后在敦煌月牙泉边捡拾的,你看看,像不像一个小小的站立的观音?」张先生轻轻说。
    二○○四年七月六日于耶鲁澄斋
    春日的好心情
    张充和的两位「老故人」
    大学春假的第一天,阳光和暖。开车穿越冰雪消融的原野,忽然就有了一种想去看望一位贤厚长者的好心情。
    我按响了张充和先生的门铃。
    「不请自来。刚好路过,就是想进来看看你。」我说。
    张先生笑吟吟把我迎进屋里。
    「你上回写的我讲张大千和大雁的那个故事,有两处小误。」让座下来,先生含笑举起两个指头。九旬老人对文辞细节的清晰记忆每每让访客吃惊,在我却是习以为常了。「问题不大。以后收入集子的时候,改过来就是了。」我连连点头。
    「还在天天写字?」我指指对面的案桌,老人好像是刚刚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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