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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蒋勋说宋词-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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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生态美学

    冯延巳的词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典故,各位可以读一下第一首《鹊踏枝》,去感觉一下五代词最早的精神导向。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我发现好多的词都在讲春雨,因为宋代以后,整个文化的中心很明显地从北方转到南方了,定都长达上千年的长安已经完全没落了,所谓的关中,所谓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随着五代完全破落了。所以我们看到开国的宋不再是定都长安,而是定都比较偏南方的汴梁城,汴京,而且有一条大运河开通,必须要连接南方的经济命脉,所以你可以看到文化中心的南移。这个南移的中心使得原有的北方塞外的文学景象,慢慢转成江南的文学景象,而这个景象常常发生在初春春雨连绵的季节,它会对人的心境发生影响,我称之为一种生态美学。

    我想大家记得李后主写的最有名的句子:“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这样的句子也是跟冯延巳的意境完全一样。为什么是“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就是每一年到这个季节,因为春雨连绵,因为春天的花慢慢在萌芽,而感觉到自己生命中内在的非常复杂的心情,好像是眷恋,又好像是颓废的东西。所以我们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惆怅是什么,这个惆怅不必要有事件,它跟我们读《长恨歌》里面的情绪不同,《长恨歌》的情绪都必须有事件来引导。所以“君王掩面救不得”是事件本身,是跟事件有关的。所以到词的时候,把事件抽离掉,我们无法追问为什么惆怅,就像你在唱一首流行歌曲的时候,你不会特别追问说为什么这首歌在这里讲哀愁,讲情绪上的东西。

    而且因为经济的富有和政治上的安定,其实会构成他生命里更大的一个内在的感伤。一般人不太容易了解这样的逻辑,我的意思是说政治安定、经济繁荣之后,人其实会产生更大的感伤,因为这个感伤是回到自身的生命里面去做反省跟沉淀。凡是经济不好的时代,其实人是会奋发有为的,会去打拼的,所以台湾的分界大概也就在一九七零年代,一九七零年代之前其实很少人会惆怅。所谓的惆怅叫“闲愁”或者“闲情”,“谁道闲情抛弃久”,闲情是一个你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情。他用“闲”这个字,因为你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一个下午买一杯咖啡坐在那儿,然后看着窗外街头的阳光,说不出来你的落寞,那个东西其实是心情上的感觉。如果一个人致力于外在的追求,比如我们讲唐诗里有很多外在的追求,向外征服的东西,它反而不会有内在的这种感伤性的东西。所以一到五代以后,我们从南唐词、从冯延巳的词里,非常明显地看到惆怅、闲情这种字眼的大量出现。

    大家可以慢慢地感觉他的句子,“日日花前常病酒”,在春雨连绵的季节,当花一簇一簇开的时候,他觉得每一天的日子就是不断地在花前喝着酒。注意一下“日日花前常病酒”,完全是五代词的一个状态,就是文人不再是“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甚至连王维都很少这样的句子,他的句子都是人的生命的外放形式。可是到五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内收的形式出来。而这个内收是感觉到向外的征服完成了之后,没有办法解决心里面一个本质的生命的落寞,它更倾向于哲学性的、或者宗教性的内省。

    我们前面曾讲到“颓废”这个词,我不太敢用,是因为这个词在汉字当中不是一个好词,我们说这个人很颓废,绝对不是赞美的意思。可是在西方的文化当中,颓废有特殊的美学上的意义,是说经过一个巨大的繁华之后,人开始转向于对繁华内在幻灭的感受,这个时候叫做“颓废”。颓废被翻译成中文是非常不容易被了解的,可是在整个十九世纪末的颓废美学,占据了西方美学里最重要的位置,他们在巨大的繁华之后,开始反省繁华的意义何在,有一点像我们刚才提到说,如果台湾是第一代打拼,第二代守成,大概慢慢到第三代,他会开始反省他的意义何在,他会出现一个对生命更本质的幻灭感,会生出对于财富、权力追逐的某一个沉静下来的力量。我们刚才讲到的韦庄、冯延巳,他们都是皇帝身边的贵族,这些人对于在现实生活里向外的征服,已经没有任何的缺憾了,这个时候心灵上的空虚感、缺憾感会变成他们创作的源流。

    唯有写“颓废”

    我们不必说喜欢不喜欢这样的美学,我们只是说当文学已经创造出李白、杜甫、白居易之后,文学要往哪里走?你要写豪迈,大概写不过李白;你要写沉重,写不过杜甫;你要写叙事的磅礴,大概写不过白居易。可是有一个文学的东西还没有被开发,那就是内心的某一种“颓废”的经验。

    我现在已经把“颓废”加上了引号,就是说它是我特指的从西方文字的“颓废”字面翻译过来的一个内心经验的反省性。它跟我们汉字里讲的世俗意义上的颓废不太一样,所以“日日花前常病酒”其实是一个非常清新的画面,这个画面使我们看到了一个五代文人面对宋代的境况。这个“病”可能是在讲身体的病,也可能是在讲心里没有被治愈的创痛,或者一种无力感。

    我们提到南唐是当时最富有的一个国家,在五代十国当中它最富有,可是面对着北方逐渐强大起来的宋,它其实是感觉到没有希望的,我们知道李后主最后被宋太宗南伐,打到南京被抓的那个过程。他所写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这样一首词,其实可以把南唐词当中的颓废经验一下总结出来,就是说在政治安定和经济富有当中,另外有一种不可知的宿命感,以及对不可知的无力感。因为从现实来讲,南唐当然感受到面对北方强敌压境的这种无力,它不知道要怎么办,做什么,怎样跟北方相处。在这样的状况下,南唐词在文学形式上的颓废,当然也就不是毫无根据的。所以我们讲“日日花前常病酒”,是一个文人的写照。

    我在讲中国美术史时曾讲过这个时代,提到过《韩熙载夜宴图》,韩熙载也是“日日花前常病酒”,作为一个朝廷的忠臣,他会每个月把领来的薪水发到各个妓院去,然后到没有钱的时候,化装成乞丐,到各个妓院去讨饭。这种形式就是我刚才要讲的“颓废”,它是感觉到生命的某种无助性和无告性。所以我希望大家通过这个背景去了解我们今天介绍的冯延巳,这些背景对北宋开国时期文学的影响非常大。

    北宋对南唐来讲是一个强敌,所以等到宋太宗南伐打下来,打到南京,抓走李后主的时候,是一个弱势政权被收拾的感觉。可是不要忘记宋本身开国也是一个弱势,因为它的北方有更强大的辽、金。所以宋后来为什么又接受了南唐五代文学的颓废经验,因为宋本身也在一个政治的压迫感之下。所以这个部分我很想在谈北宋词时跟大家说一下,宋跟唐开边的经验是非常不一样的,唐代开国的时候是不断开边,在唐太宗时代有六七十个向它朝贡的国家。可是我们看到宋代一开国就是向西夏、辽、金称臣纳贡,经验完全是不一样的。经验的不同使得文人士大夫去追求另外一种美学,这个美学其实也就是我们刚才讲的——生命里的颓废感。所以我想“日日花前常病酒”这样的句子,其实是今天我们在座所有人进入五代跟北宋词的最大的挑战。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这样的句子,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必须接受这个挑战。

    美学是不能勉强的东西

    所以当我们进入到五代词,从《花间集》一路进入到北宋词之后,很大的矛盾就在这里。我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抗拒这个东西,因为你曾经喜欢过李白,喜欢过白居易,所以你不愿意进入这个世界。各位注意一下,很多人认为“日日花前常病酒”的经验,是跟李商隐的晚唐诗的经验有关,可是我觉得不同,今天也很想跟大家分析一下。我们前面讲过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表现出一种极大的热情,而“日日花前常病酒”呢,热情开始冷淡下来了。所以五代词里面的东西,是一个很炙热的火烧过以后那个冷灰的感觉。“日日花前常病酒”就是那个冷灰,它把热烈的情感拿走了。

    大家可以再做一点比较。一个诗人写出“春蚕到死丝方尽”,说明他还是有热情的,他要把自己包裹起来,他要自己不断地去吐那个丝;“蜡炬成灰泪始干”,说明他还要去追求,哪怕不断地流泪,为这个生命去流泪。可是到“日日花前常病酒”的时候,大概就真的心已成灰了。这是五代词非常特殊的一个经验。当然大家可以决定,在我们讲完五代词和北宋词之后,你是不是喜欢五代词,是不是还要回到唐代,我想这当然是个人美学上的选择。

    我刚才讲过,我自己也抗拒过五代词,一直觉得那个颓废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我自己接受的教育一直排斥这个东西。但是忽然有一天对“南朝”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感觉。什么叫做南朝?南朝成为了文学传统和美术传统里面非常特殊的一个名称,这个名称是说,所有没有定都在北方的朝代,它有一个独自把经济繁荣稳定下来的自我期望,可它的无力感又那么深。这个对南朝的认识慢慢引导我进入到五代词和北宋词,我忽然发现五代词跟北宋词其实可能是更贴近我自己生命经验的状况。如果我刻意要去造成一个“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其实有一点作假,因为根本没有汉家陵阙在身边了。所以这个时候会感觉到在文学的创作中,作假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情。你会感觉到从一九三零年代、一九四零年代,以及之后台湾很多的文学,并没有产生很感人的东西,因为它没有内在的实力。反而那个时候描写颓废经验的诗人,因为他讲出了自己的无力感,他讲出自己的荒谬经验,这个时候他的东西留下来了。

    我从小学开始,所有看的戏、看的文学都跟“田单复国”有关,可现在很奇怪,我跟下一代人讲“田单复国”,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所以,美学是一个不能勉强的东西,它必然跟着你自己时代的真实经验去阐述。我们讲孤独、落寞、惆怅、茫然、迷失这样的感觉,这种经验其实在五代词中非常非常深,而它提供给以后人类文学里面重要的经验也是这个迷失的经验。我们看到像海明威他们在二战时期的作品被称为“迷失的一代”,并不见得没有意义,因为他们写出了在一个巨大的信仰崩溃之后,人在寻找自我当中出现的迷失感。有点像我们看到北宋词人秦观写的“月迷津渡”,连月亮、月光都迷惑在一个渡头,“月迷津渡”中那个“迷”字,变成了非常特殊的一个状态,一个从五代到北宋的这种状态。

    我希望冯延巳能够成为大家进入五代词的一个入口,通过他的作品,大家可以感觉到文人的形貌这么不同了,这么消瘦、这么颓废、这么自恋。

    我们继续看他下面出现的自恋的文字:“不辞镜里朱颜瘦。”我想这个句子大概最能够解释我刚才讲的自恋经验,一个诗人,一个男性的诗人在镜子里不断看到自己容貌的消瘦,看到自己青春容貌的衰老。在镜里对自己凝视,有这么强的耽溺性在里面,他不只是在看,同时还有一点沉醉在里面。所以我希望这两个句子——“日日花前常病酒”,它是一个生活形态的描述,“不辞镜里朱颜瘦”,是对自己容貌在镜子里面长久的凝视——它们可以来解释我刚才讲的所谓颓废跟自恋的混合。

    这个东西放到十九世纪的欧洲,各位如果读兰波的诗,多得不得了,可是远不如冯延巳。我常常想跟法国朋友说,要讲颓废经验我们比你们还早得很呢。我想这个在南唐创造出来的颓废经验非常奇特,可是当然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西方到今天为止,十九世纪末的所谓世纪末风,那个颓废的美学,在他们的艺术上还时常被讨论,可是我们的南唐经验,其实还是在被回避?我想这里其实是政治考量,因为我们的文学和艺术史从来没有自主性,包括对于北宋的文化,一直都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谈论的。

    非常奇特的内省经验

    我跟很多朋友提过,今天你去台北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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