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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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玲觉得一定是自己因着对吴憬的留恋，变得妒嫉多疑，她觉得吴憬看向薰子的眼里，有微小的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像是有一把闪亮的钥匙，不费吹灰之力，把一只陈年的旧锁一下子就开启了。洋人说两人擦出火花是click；那声“咔嗒”就是所谓click了。
薰子大约十八九岁，头发丰厚漆黑，面容姣好。
她说，“以前见到先生画作，爱不释手，现在见到先生，觉得你就是我想象的样子，真是三生有幸。”
月玲这几日现场做口译，边做边学，翻译时微妙模仿说话者的神态语气，效果非同凡响。但是，现在，当下，她只希望有人可以来接自己的班，她可以把这千万斤的担子往地上一放。
“我最喜欢先生画的一幅菩提树，绿叶满枝，百花满树，极有禅意。”
“我画那幅画是因为看到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听说先生笃信佛教，深晓佛理，我去日本外祖母家度假，与佛法结缘，也开始在家修行。”
“有没有听人说过：皈依不是因为有慧根， 而是因为有心魔。”
翻到这一句，月玲浑身一震，鼻头发酸，但还来不及对这句话有什么思考，看到薰子忽然垂泪。
“薰子小姐，我没有说错什么？”吴憬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替薰子抹眼泪。虽有月玲在一边兢兢业业，亦步亦趋地同传翻译，但明显二人已经霎那间建起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宇宙，浑忘世间纷扰。
月玲心想，以后世人如果要惩罚打击折磨前男友或前女友，最好办法就是要前男友或前女友来翻译自己和现在对象谈情说爱，像此时此刻的月玲，如坐针毡，觉得背后和腋窝都已冒汗，担心随时会得昏过去。
“小巴黎”之行 （11）
她以为自己要如何心如刀绞，柔肠寸断，诸如此类，很奇怪地，只想呕吐，大约午餐羊奶酪吃太多，中国胃受不了这一西洋补，现在闹意见了。
这时，美智子出现，说，“我们准备好了，小女要现场弹奏一曲她自己作的曲子。”
大家鱼贯脱了鞋，走入一个房间，仿佛忽然进入另一个异国时空，推拉门，榻榻米，小桌小几，上面是一杯清茶，几样日式小点心，色泽诱人，清秀可爱。
大家围坐，前方是一个屏风，仔细一瞧，是整一片翡翠样玉石，分别按纹路顺序镶在四个屏风的木框里，上面不知用什么工艺彩绘着一个披发日本白胖子，伏于案前看书，衣着华丽，衣服下摆层层叠叠，像康乃馨一样堆在身后，地上也闲闲掷着一本古书。屏风前放着一只像是古筝一样的日本古琴，琴弦是丝制的，色泽已黄，那琴桥是象牙，暗暗发着宝光。
薰子此时把头发按唐装束了一个云髻，果真秀发如云，别着一只和屏风同色的玉簪子。
吴憬聚精会神，视周围一切为无物，月玲真想伸两只手掌到他眼前摇晃：“嗨，我也在这里，也看一看我。”但他的魂魄已飘游至薰子处，月玲自觉做人很失败，显出灰头土脸的样子来。
薰子说：“这是《源氏物语》中的一节，源氏听到远处一神秘女子弹奏古琴，虽未曾谋面，但已深深爱她。”
月玲【炫】恍【书】然【网】悟出，那白胖子是个博学浪漫书生，不太可能是风流倜傥之源氏，那应该是《源氏物语》的作者。
古琴的声音要比古筝低柔，是诉说暗恋情结的好手，低回婉转，余韵缠绕。古人比古琴为瑶琴，
“瑶琴多远思，更为客中弹”，传递情谊，这内中蕴含历史文化，的确是远胜电子邮件与短信息。
大家受文化洗礼，忽然静默，心中后悔没多读几本书。
等众人在温室里用法式茶点，薰子携吴憬去看她种的白兰花，吴憬回身，低声嘱咐月玲：“你就不用跟来翻译了。”
月玲一呆，这么多年，她以为他远离尘缘，是像自己一样对往事刻骨怀念，其实真实原因是他一直没有碰到更好的。
月玲摇摇头，想，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如果两个与佛法有缘之人走到一起，从此不寂寞，又有什么不好？他若找到可以执子之手与之携老的人，自己倒是真的可以放下了。这样想着，心里一宽，反而不想呕吐了。
有人站在月玲身后，笑说，“你这个翻译不要休息一下？他们付你多少钱，你这么卖命，中国娃娃？”
月玲回头看到Pierre；有一点惊喜，“Pierre；你怎么在这里？”
Pierre有点不高兴，“这是我的家，我怎么不可以在这里？”
“我的意思是再见到你很高兴。”
Pierre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他看一看吴憬和薰子不远处的背影，说，“我后母当初与我父亲一见钟情，两人也是言语不通，大家诧异，但并不影响二人眉目传情，互生爱慕，可见爱情无国界也无语言，不用担心他们无法互诉衷肠，我妹妹自有遗传基因来解决难题。”
月玲骇笑，有人如此刻薄妹妹。
Pierre露出他招牌式阳光大男孩笑容，“来，我也领你去看我的杰作，不要让我妹妹独自都抢了风头。还有，昨天刷子头说你比《功夫熊猫》里的母老虎还要厉害，缠着我要拜你做师傅。”
“小巴黎”之行（12）
“那好啊，我有师傅在D市开武馆，叫他来好了。”月玲非常高兴现在有什么事可以转移视线，否则自己可能要控制不住，要埋伏于花草之间，用两只闪亮大眼睛，目光炯炯盯着那一对神仙眷侣了。
说到花草，这时才注意到温室中，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异香扑鼻。有一树红花，满枝满树，分外耀眼。
Pierre预备摘下一朵赠与月玲，月玲拦住：“不用，这么美的花，不如让它留在树上，你摘下它，瞬间枯萎，不如留下它与它的花朵兄弟姐妹在一起，我们欣赏欣赏就好了。”
Pierre低头想一想，“呵呵，是不是高深的东方哲学？我喜欢。好的，什么都听你的。”
Pierre领月玲到一间工作室，里面是各种建筑模型，他一一介绍，角落里有一个小小CN塔，做工粗糙，月玲拿起细看。
Pierre搔搔头，说，“这个，是我七岁的时候做的，花了一个March Break。”
“我最喜欢塔。”月玲说。
“那送你好了。”
月玲笑笑，收下了。
Pierre说，“我现在美国读建筑，在父亲朋友的工程咨询所实习的时候，很少做全新整栋建筑，更多时候是把旧建筑翻新，要像皇家博物馆ROM那样，把艺术与建筑完美结合，已属难能可贵。”他神情似乎有点无奈。
月玲说，“有耕耘就有收获，你只管埋头默默努力，忽然有一天就名扬天下了。J。K。 Rowling在写Harry Poer第一本的时候，还不是穷困潦倒，靠人救济，她在第一本书第一章第十五页预言，‘世上每一个孩子都会知道哈利伯特的名字。’后来果然应验。只是千万注意保重身体，不要学习梵高割耳自尽，身后画作售得千万亿万。有得福寿，才好享受功名利禄。”
“玲，你很有意思，你总是这样乐观吗？”
“我是新移民，不积极向上，会被本土人士看扁。”
Pierre哈哈大笑，“你还会用法语成语，不简单不简单。”
23 回程（1）
吴憬决定在蒙城多留一天，月玲连忙请辞，要回学校上课要紧。美智子给月玲一只信封，月玲打开信封，看到一张支票，随手往包里一放。
克明怀着要培养与月玲有更多共同语言的决心，花一上午时间逛美术馆，带回来一本画册，上书《七人画派》，月玲打开，哗地叫一声，“久闻大名，今日始见，惊为天人。”完完全全被那自然派画风，被那迷幻色彩迷住，神魂颠倒，喜出望外，钩住克明脖颈，在他脸上轻轻亲一下。
克明怔在那里，摸摸脸颊，半天作不得声，想，月玲大约这两日受法式作派影响，入乡随俗，这个不算数。
克明把车开出来，拦住往前排钻入车里的月玲，神神秘秘地说，“你今天坐后面。”
月玲眨眨眼睛，耸耸肩膀，坐到后排去。坐上去，就发现司机位的靠背后面一个液晶屏幕，座位上一个小盒子里一堆Blue…Ray。
月玲喜出望外，说，“我老早想要我老娘装一个后座娱乐系统，她推说是小孩子玩意，没想到你挺为你的乘客着想。”
克明回头说，“我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电影，叫店里一个华裔女孩儿，年纪和你差不多，帮我挑选的。”
当时，女孩儿欣然效劳，笑说，“如果我男朋友也这么做，我明天就嫁她。”克明想，如果月玲有这么好说话，大家可以省掉多少麻烦，就可以直奔主题。
女孩儿大约是个英国迷，挑选中有几部浪漫喜剧，正合月玲心意，回程路上，没有比聆听性感的英式装腔作势更令人愉快的了。
一会儿，看月玲戴着大耳机，眼睛眯成弯月，忽然咕咕而笑，声音不似银玲也似铜铃，克明顿时觉得这套后座小影院物超所值。
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小店，他们停下来胡乱吃点垃圾食物，克明喝一口咖啡，说，“我平时对洋食物是不挑剔的，但这咖啡像洗锅水一样。”
“至少小店还干净清静，服务员脸上有诚恳笑容，多加一点cream，也许好些。”月玲给克明放一小小圆纸帽cream，味道果真好多了。
“等一会你开车，也是紧张运动，这一点点cream一会就燃烧掉，不会造成发胖。”
“我学会做一款红酒烧牛肉，味道不错，下个周末我不加班，我做给你吃。做菜如同做实验，用对仪器和成分，只要用心，就可成功，保证下回烟雾警报器不会响。”
月玲凝视克明：“克明，不要对我太好。”
“太好怎么样？你无以回报，顶多以身相许，我求之不得。”克明微微一笑，露出他下巴颏上的一个浅浅酒窝。月玲走一秒钟神，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看克明目光深深，忙丢一颗方糖砸在他的眉心：“詹克明，你这个变态大龄青年，本姑娘正失恋，悲痛欲绝，你前来调笑，落井下石，居心何在？”
克明自己大约发觉绵羊皮快要脱落，忙低声下气地说 “是是是，夜深了，我牛奶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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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回程（2）
月玲噗嗤一笑，“快上路，大家明天都要上班上学。”
“得令，大小姐。”
司机快乐地开车，乘客快乐地看电影。
夜路的高速上，偶尔有十六轮的卡车，擎天柱一样，“呜嗖”一下而过，月玲在后座看一看克明宽宽的肩膀，小时候喜欢擎天柱的女生，是不是都幻想一个高大的正义男生可以保护自己？待老大了，终于明白，可以保护自己的，最终只有自己，宽厚的肩膀，如果幸运，偶尔可以借来靠一靠。
月玲听到电影里女主角一字一句地说：“爱情不过是一个大大的幻象。”
月玲想，吴憬和自己从此可以各奔东西，像两条电弧线，远古以前，刹那交汇，绽放绚丽火花，如今，各走各的路线，恒久永久都不会再聚头。
这样也好，与其心中留着残存的念想，希冀着死灰复燃，旧梦重温，不如快刀斩乱麻，各自断得一干二净，否则牵牵绊绊，藕断丝连，心中永留那遥远不可获得的星辰，随着岁月流逝，热情燃烧殆尽，星辰终于塌缩，变成可怕的黑洞，吞噬着渴望之人点滴幸福之光，郁郁而活，得不偿失。
她觉得电影里女主角的声音突然变成高三时，瘦得像麻杆一样的高个子政治老师，每每听到她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的平调子，不出十分钟，整个课堂的学生集体催眠一样，昏昏欲睡。月玲在她的课堂上，练就一手边打瞌睡，边手不停歇地记笔记的高超本领。
政治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像从岩洞的那一头，空洞洞地传来。
忽然，岩洞那头是一张熟悉的笑脸，是几年前那个有点青涩的少年吴憬，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他过来牵过月玲的手：“快点，你怎么还在这里，就要开始了。”
月玲心中纳闷，“什么要开始了？”但还是随他来到一处花园，绿草如茵，有粉红玫瑰盛开朵朵，【炫】恍【书】然【网】可以闻到玫瑰的甜香。
吴憬笑吟吟，站在月玲身边，深情款款凝视。
月玲低头一看，自己何时穿上白纱裙，蕾丝坠坠，白头纱那一边，吴憬一如以往地英俊，不知何时，那满头卷发业已长出，随着微风，像康河里的水草，荡漾地招摇。
月玲心中诧异，向吴憬走出一步，吴憬转瞬间“唧唧咯咯”忽然变作擎天柱，巨大变形金刚，伸出金刚大爪，这时，一个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