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木-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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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上网给她搜照片,伍月笙还很缺德地猜测:通缉犯?跟着被网页上显示的TITLE震住了——亚太区执行董事;首席策略分析官;总经济师……
伍月笙汗颜:兼好多份工啊。
陆领一想她那副呆相就好笑,兴致勃勃地为程元元解说:“后边还有一大堆呢。一开始我说我大哥怎么怎么地她还可不忿儿了,后来自己捅鼓在网上搜了半宿照片……七嫂?”
一滴晶亮的眼泪垂直落在程元元攥紧的拳头上。她凸起的指节现出白色的筋络,手背的皮肤因用力而绷紧,毫无血色,静脉一条条惨绿。她从没在人前这么失态,何况是晚辈,可她的眼泪止不住。他的脸在屏幕上越来越模糊,往事却清淅无比地在她脑中膨胀。
耳膜鼓荡着,记忆像开了锅的水泡,剧烈地翻滚出来。
因为户口的关系,他高三下半年才插班进来报考,平日里话不多,一直到毕业都叫不全班级同学的名字。十九岁的他,还不会这么儒雅的笑,相反要比同龄人看着深沉。
只有她知道他多皮。
撬了学校电箱的锁,拉断总闸,因为不想上晚自习。
在广场上跟老头下棋,输了之后把人家棋子儿偷跑。
故意在她面前双手掩住口鼻憋得脸通红,等她紧张地追问怎么啦怎么啦?他才大笑着把她拥到怀里说:我怕你的弱智通过空气传染给我。
她不会骂人,又打不疼他,只好装生气吓唬他,然而常常被他用切指谢罪、引疚吞土等戏法儿反将一军,变成她得去哄他,还要保证以后自己再也不生气。
他会在招术生效后,爱不释手地搓着她的脸,连呼:“傻圈儿,傻圈儿!”
他总是噘着嘴把七元二字连读,邪里邪气地叫她:程圈儿,傻圈儿,霹雳闪电低能圈儿。
他欺负她个子小,幻想能把她像军刀一样折起来,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他自己捉弄她可以,却见不得别人挑她毛病。
数学老师的自行车辐条被整体卸光,此为当年九马山十一中著名的恶劣事件之一,学校怎么也想不到是他干的。他是出了名的尖子生,模考时数学分数比理科生还高,数学老师对他比对亲爹还好。只是因为当众说她: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你以为北大还能收几个朱自清……但他就是不许别人用那种语气说她,她的骄傲只能他来打压。
很普通的早恋剧本,交往了并不久,已经万劫不覆地投入。
他冰冷,却甘愿在她面前沸腾。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哪儿哪儿都顺眼,虽然表面没动什么声色,可是心里所有倔强都为他变得软弱。那种繁华的缠绵,她几乎就以为是天长地久,却到底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幻化成后半生的梦魇。
夜里惊醒还延续梦中的质问: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回答她的,只有女儿均匀的呼吸声。
但她从来没记恨过。哪怕因为他,要跟全天下做对,落魄到立北这个小县城,从衣食无忧变为三餐堪愁,也没后悔跟他在一起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这一家子姓陆的,偏就全让她给遇上了?
他们从见面到最后,不过短短几个月,那种学生时代的爱情多盲目啊,眼里就只有他这个人,不懂去问他家里的事,他也很少提。一直到要离开,也只说父亲要送他去留学,他无论如何不能不去。
而她赌着气的任性,想着是他的孩子,就应该要生下来。可是太多事,她都忽略了。陆姓并不常见,在看到结婚证上陆领的名字时,心里其实有过不安,随即嘲笑自己太敏感。
都忘了世界上好多事就是无巧不巧。
陆领踱到床边坐下,一根烟在手里捏了半天,才想起点火,慌慌张张去拿打火机,碰翻了水杯,半杯水全洒出来,从桌面线状滴落到地毯上。水杯在桌沿慢慢滚动,他只是看,直到它落地,发出闷闷的坠落声。陆领笑起来:“不对不对,我大爷家不是九马山的,我哥怎么够得着跟你当同学?你认错人了吧七……”最后这个“嫂”字仓皇地消去尾音。
程元元犹豫着开口:“别告诉伍月笙……”
“别让三五知道这事儿。”陆领与她同时开口,但语气却更加急促。他弯腰拣起杯子,又抽了纸巾擦着桌面的水迹,不看程元元,只默默地收拾自己家,低声说道:“那次我自己去立北找你,说想和三五过下去,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要求我什么?”
程元元焦急地:“但是现在怎么可能……”
她也知道这样对陆领不公平,但她只能这么阴险。无法想象伍月笙知道真相之后,对她这个母亲会怎样的鄙夷。
陆领只是说:“我答应你了。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三五还要我,我都不能离开她。”
屋内一片死寂。
他答应了,程元元记得,他坐在她面前,很慎重很艰难地抉择了好一会儿,然后告诉她:好吧。很勉强的,但还是答应了这个过份的要求。
她那时就知道,这两个孩子以后再如何吵吵闹闹,不会轻言分开。
是她一手促成的感情,她把两个人粘到一起,现在又要求他们分开。他拒绝,她要指责吗?要教育他们这是*?
陆领说:“现在我想反悔。”
程元元讶然抬头,看见那张年轻却了无生气的脸。
“别跟三五说,”陆领声音很低,但很坚决,“我想办法解决。”
想反悔呀……
伍月笙撇着嘴,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着屏幕上通话计时的显示——嗬,难怪电池都热了,害她手心冒汗。
问题复杂了,那个人,她要叫爸爸,还是要跟着丈夫叫大哥呢?难怪法律上不允许近亲结婚,这么排辈很麻烦的。
喧闹的酒吧里,人群三三两两各自厮混着,相较手持酒瓶围着背投看比赛的那群,吧台转角上的这几个就安静得多了。伢锁平时是以好脾气著称的,但在听到佟画的话之后,也实在很难不动声色:“然后你就跟她去做头发了?你真是贼胆子。”
埋伏幸灾乐祸:“等六零揍……揍你吧!”
佟画急得跳脚:“你们就知道六零六零,那三五说不去,我拉得动她吗?”
想想也是,伢锁伸手拍拍女友委屈的小脸:“她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
佟画嘻嘻一声,小狐狸尾巴露出来:“反正我最多是帮凶,六零埋怨我也得先过三五那关。”
埋伏也露出老狐狸的笑容:“放心,三五要真有了,六零就记不起……起来找你算……算账了。”
《流木》 第66节
作者: 吴小雾
佟画也同意埋伏的说法,不过她更相信伍月笙没怀孕:“怀没怀孕她自己最清楚了。她说等戒了烟再要孩子的。”
另外两位相对惊讶,埋伏给伢锁打个眼色,伢锁哄着佟画问:“她真这么跟你说的?”
佟画横他一眼:“要敢告诉六零,我跟你没完!”又抬头威胁对面那个胖子:“说不定三五一来气又不要了,到时候六零只会怪你放假消息。”
埋伏干笑,拎一打啤酒去跟哥们儿看球了。
伢锁则顾左右而言它:“哎?三五哪儿去了?”
伍月笙趿拉着拖鞋直接奔卧室去,程元元没在,电话免提灯还亮着,连忙伸手按下,力气尽失地扑倒。
陆领跟进来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伍月笙动也不想动,在床上趴出个不修边幅的大字型:“嫌我回来早了?屋里藏人了咋的?”
程元元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道:“你这孩子一天不知道咋呼好了。”
陆领捏着僵紧的眉峰:“你才知道啊。”
伍月笙翻个身坐起来,做作地叹气:“屯子出来的,就这样!你怎么黑灯瞎火的还过来了?”
程元元说:“把我车换回去。”
陆领也说:“送车来的。”
呵,还真齐刷!伍月笙切一声:“我又不能赖着不还。”再狐疑地看着陆领:“你激动个屁啊?”
陆领语塞。
程元元笑道:“都像你呢,专捡贵的。人自己挑的车当然宝贝。”给陆领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再鬼,也想不到那么多。
陆领松一口气:“嗯。”
伍月笙眯眼,拼命装着看不懂,悄悄骂:真恶心。
程元元推推陆领:“行了,今儿你去小卧室睡吧,我跟我姑娘唠唠嗑。”
陆领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走,对着伍月笙那张脸,他已经快站不住了。
程元元看伍月笙不寻常的表情:“有意见啊?”
伍月笙摇头:“没意见啊。”我看你能在这儿当几天灯泡。叫住落荒而逃的那只,“我早上没去医院验孕。”
四道目光笔直地射向她。
程元元再会作戏也控制不住嘴唇发抖:“你有……什么反应了吗?”
伍月笙残忍地欣赏着两人惊恐交加的表情,烦恼地说:“嗯!早上总是吐。”仰脖问陆领:“我以前没这毛病吧?”
他垂着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伍月笙很想提醒他,你那副德性太不够喜悦了。最后只是漠然道:“用不着,我下午来事儿了。”说完起身冲进衣帽间,重重地合上拉门,把自己和那两位忍到内伤也要将她封闭在幸福港的伟人隔离。
一整夜,两间房,三人辗转,四更难眠。
程元元一动不动地蜷曲着,被压着半边身体微微发麻地疼痛。她知道伍月笙没睡,因此更加不敢出声。她不能同她说话,只要一开口,辛苦的武装随时都可能崩坏。
伍月笙大大方方地不睡,但她没有心情告诉身边装睡的母亲,用不着连呼吸声都要控制。
另一间房的陆领,则是干脆开了台灯,叼着烟侧卧在床上,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举在眼前,无意义地想遮住桌上的明亮。可挡得住灯,却挡不住光在指逢中透过,手是一道巨大的阴影,铂金戒指的亮度似乎比灯光更刺眼。
伍月笙伸出左手,在极弱的光线中,久久地看着无名指上的婚戒。她很满意这戒指,说虽然样式老土,可总归是顶级首饰牌子。
陆领缩回手,半握拳对着戒指轻轻发笑。他就知道,送她东西,摸不清喜好,就挑最贵的准没错。
伍月笙哼笑,那呆子现在很懂怎么讨巧,不像当初那么脑残,竟在大街上随随便便让女人开价,之后再遇着她,又主动说去陪着修车,成心让人往歪了想。
陆领心想,那家伙现在好哄得很,不像以前那样浑身是刺,看全世界的男人都动机不良,开口就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再不高兴了一杯凉水泼过来。
她虽然有时候担心挨揍,但是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这人没坏心眼。被她引诱的那一夜,他待她温柔得像圣贤一样,以致她回想起来都隐隐作呕。
他虽然有时候被气半死,但是竟然每次都能找到理由让自己检讨。她长了一张最恶毒的嘴,连被他压在床上都不忘骂人,非逼得他以暴制暴。
他很怕麻烦,但也很有担当。她到现在还能记得那天,他说:“结婚吧。”一张鲁莽的庄重的脸,无端端地让她眼圈发酸……两人顶着雨领出结婚证,好奇的孩子一样躲在车里研究,她没忽略那时他脸上的喜悦。因为他高兴结婚,她也跟着高兴。后来想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兴奋。
她只越来越明了,对李述是一种迷。纹身的时候太疼,她不甘心就那么忘记。但是六零,与他缘于谎言的婚姻得以继续,对他不知不觉的依赖,为他莫名其妙的担心,她以为只是初夜情结。直到刚才,免提里模糊不清的对话,一个不堪示人的真相,让她知道这辈子可能再没办法跟他做夫妻,眼泪几乎没有任何预警就掉了下来。才知道重要的是这个男人。
有时候想想,自己的脾气算是坏得没治了吧,难得遇到个比她脾气更坏的,更难得的是两人到现在还活着。一直活着,一直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她极度自私,不过是种自我保护。他没忘了被骗称怀孕时,她说:“我想生这个孩子。”落寞的坚定的表情,让他不忍直视……两人总是一言不合就急头败脸,其实再难听的话,她骂也就骂了。他只是不想她随便说出来离婚,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得他欲癫欲狂,差点就失手捏死她。
埋伏有一回问他:你喜欢她什么呀?就因为漂亮?
陆领答不出。
他们都看得出他喜欢她,他也从来没瞒过,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说不喜欢干吗娶她当媳妇儿?至于漂亮什么的,伍月笙如果奇丑无比又怎样怎样,这种问题没劲。他没想过喜欢她什么,不喜欢什么。在他看来,她和那张脸、那副身子,还有她的虚荣、坏脾气、死别扭、没心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