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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宛若归去-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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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心有什么用?”她反问我,“放她出去的那一天,我就准备好了这种结局,我早说过,她能这样回来,已算是大幸。”
  “可是绮丽很伤心。”
  “是的,她很伤心。”她点点头,“绮丽是个过于自信的女孩子,自小,她父亲便教她要尽力去得到想要的东西,她一直没有失望过,可是,人怎么可能永远不失望呢?这一课,她是上得太迟了。”
  “哦。”我说,暗中有一点不以为然。
  “你见过她父亲,可看出他是怎么样的人?”她媚眼如丝,却能洞透一切,“他是个非常自信勇敢的人,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对于绮丽,他亦是如此言传身教,可是绮丽毕竟是个女孩子,过于骄傲刚烈的脾气对她并没有好处。”
  “是。”我明白过来,想起那次她逼无非,立刻点头。
  “我承认,勇气、智慧和信心固然都是优点,可人总得要有些认命,”她微微侧头,似乎在回忆,又有点迷茫,“这个世上,总有些东西我们得不到,总有些人,我们永远只能错过。”
  这话我听得进去,但见她略略失了神,眼中有种凄迷,不由心念一动,冲口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父亲吗?”
  “什么?”她吃惊,转头看我,笑了出来:“你这孩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在想,你同我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房里没人,我也不想避讳,第一天见面起我便心有疑团,想必她这样一个成熟敏感的女人,不会扭怩作态,这个答案,我很想知道。
  “那次你无故告退就是为了这事吧?”她摇头起来,有一抹嘲意,“让我猜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次你见我与子王对话,让你察觉我与你父亲素有牵连,所以恼了,以为我们这是在拿他开玩笑?又觉得因此而不尊重你母亲,这话可对?”
  “是。”我低头,只要一想起父亲每次提起她的样子,还有从来不提子王的神情,便知她在他心里有特殊地位。
  “好,你倒爽快。”她说,“你要记住,我同你父亲是好朋友,我们曾经共过难,得他伸手相助,我同子王都欠他的人情。在回西域前,我曾住在他府中养病,当时也见过你母亲,她很温柔美丽可亲可爱,他们两个在一起真是相配,这话,你满意吗?”
  我不响,半天,才点了点头,她的回答真是狡猾,不过这样美媚如狐的女人不会意属我父亲,如果真有情债,也是父亲欠她的多。
  “我有些担心绮丽。”我轻轻道,“她是那么难过,既然她从没失望痛苦过,这事会不会以后在心里留下心病。”
  “毓儿。”她伸手取过茶盏,自己抿一口,脸上笑容不变,“你也算经过一些事了,怎么又来说孩子话?你可曾见过谁没有心病?又有哪一个人是真正无忧无虑的活在这个世上?”
  Chapter36
  我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她说话可真厉害。
  “这事也许会永远在她心里留下影子。”她放下杯子,淡淡道,“我也希望她能够忘记一切,可是如果忘不了,也只好带着这块心病活下去了。”
  “哦。”这话可真新鲜,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心?”她微笑过来,瞟我,“你希望我怎么办?抱着她大哭?马上给她找一门亲事定下来?或者跟在后面察言观色地劝慰?”稍近了看,她的脸孔有种润玉般的颜色,“心痛如同身上的创口,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只有靠自己静静恢复,我所能做的,是候在一边,等她自己想通结疤。若想要彻底消除它的痕迹,却又是不可能的。”
  “是。”我平日也算个口若悬河的,可见了她,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
  “你这孩子也算是个通透的人物。”她继续悠悠说,“我知道点儿你同小馨姑娘的事,当时我便想,这孩子,有情有义,不亏不欠,也算是个男人。”
  我被她赞得不好意思,笑道:“其实我也是顺其自然,相信换作别人,也会这么做。”


  “不。”她坚定地摇头,“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中原的男人娶妻,牵牵绊绊,顾虑太多,第一选择的永远是财源和身份,爱上一个人同娶她,是两回事。”
  “是。”我只好承认,想来柳修元是这样,郁子桓也是这样。
  她沉默下来,像是突然忆起了什么旧事,眉心略略颦起,有一些幽怨上来,我不由好奇,难道这话是她的切身感叹?想来能嫁给西域子王,而自身又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的她,本来就是一个传奇。
  灯光下,她看上去仿佛有些疲倦,轻轻转看着手中一只小小的茶杯,思绪却早飞出了房外,她也是中原人吧,我不由猜想,这样美丽聪明的女子,生平一定命运坎坷,在当初,想必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换来远嫁西行的正果。
  她发觉我在打量她,忙回复了心神,抬头向我勉强笑道:“看到你真好,令我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情,又回想起许多故人。”
  “哦,是些什么样的故人?”
  “没什么。”她淡淡地收回话头,不欲多说。
  我们默默地对坐着,各怀心事,空气中如有云雾弥漫,都是些陈年的往事,去日留情。
  子王进来时我们仍在沉默,他是个威武果断的男人,满身的傲气和爽朗,一进门,便哈哈地笑:“光坐着不出声干什么?有没有把我最好的酒拿出来,金毓,咱们好好喝一杯。”
  子王似轮烈日骄阳,到了哪里都能将四周照得通亮,我也跟着笑了出来,子王妃何必夸我,眼前这个,才算真正的男人。
  她也从沉思中还转过来,正看着他微笑,犹如酣梦初醒,还有一丝迷茫存在脸上。
  他看到了,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轻抚向她的脸:“怎么了?又想起旧事了吧?夕,回首往事,为何总心事重重的模样,应该是欢喜多过感慨才对。”
  她侧头避开,含嗔看他一眼,亲手倒上酒来,有他在,她的愁思疲惫无处可存。
  “要不要听听从中原来的消息?”他又看我,“虽然你离了场,可那场中的热闹却一日也未曾停过。”
  “是吗?”我精神一振,果然是欢喜的。
  “如今的中原皇帝可算大刀阔斧,短短几个月内,他重整了吏制,又新任命了所有重职官员,在他的手下,原来的那般老臣可都失了地位。”
  “是。”我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先的高官显贵都同子桓走得近,他又怎么会放心遣用。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兰陵宫’这个名堂?”他在考我。
  “没有。”我老实回答。
  “你当然没有,这也是新近才冒出来的武林异地,兰陵王的典故你总该知道吧?”
  “是。”我说,“兰陵王原是北齐高祖的孙子,名高长恭,勇猛过人,但天生容貌华美,在敌场前不足以服众,故一直戴上威武而丑陋的假面,用以慑人。”
  “不错。”他眼里含笑,“兰陵宫的宫主便是个戴假面的男人,他在武林与官场中俱有涉足,手头又有重金,那般在皇帝面前失了宠的贵族都爱到他那里去饮酒享乐,他手下是既有学武精湛的高手又有执笔如流的文人,时日不多,已小有名气。”
  他挑眉看我:“你说,那人会是谁?”
  “郁子桓。”我想也不想,他素有手段,又得了磊的助手与官场的旧交,看来这些日子他也是一刻也没缓下,已另辟蹊径,创下这介于官道武林的新局面。
  子王也叹:“此人可真算是个人杰,如此的精明锐利,懂得在厉害冲突中寻出路,夹缝里寻机缘,这样的人,任是在什么位置上都能立起身来。”
  “不错。郁子桓是天生来世上夺权争势的人,也许在他生命中,出人头地不过是个起点,他要的,是掌握一切,傲视全场。”
  这时,门外有人禀话,子王打着招呼,起身出去了。
  我回过身来,却见子王妃呆呆地坐在那里,今天已是她第二次露出幽怨的表情,刚才听她说到绮丽一事,应是个透析智慧的女子,难道世上还会有什么事情令她难以承受,萦绕着不可挥去?
  我不明白。
  半天,她才叹出气来,勉强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说:这人世间一幕幕上演的其实都是摊旧场的老戏,每一个时期,每一种人物,在以前,都能找到他的原身。”
  “难道子王妃也曾见过像郁子桓这般的人物?”我好奇,也许,如她所说,所有的历史不过是场循环的旧戏,可这样的人物,还是凤毛麟角,每一个故事,都会叫人心驰神往。
  “是。”她声音低低:“有一个人,这样一个人……”她忽然住口,伸出手来让我,“来,这是中原来的碧螺春,是新茶,要不要尝一尝。”
  她还是不想告诉我。
  可我已经渐渐明白,当初,一定有这样一个人,曾经伤透了她的心,怪不得她不急于去劝绮丽,原来也是自己的老路,此中的纠缠缤纷,早已心知肚明。
  “官中的事情我不是很懂。”她啜了口青碧的绿茶,又回复了笑容,“可是远远看去,这些人都是劳累,这么拼命地搏杀掠夺。做人,可不是场劫数?”
  我笑:“不错,做人是很累,可是世间有六道轮回: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天,如果不做人,还能做什么?”
  她愣住,一时忘了喝茶,“果然。”她发怔,“这句话我怎么没有想到过?”
  “你们在说什么?”子王又回来了,他笑,“我仿佛听到禅机偈语。”
  “不过在说子桓,似他这般辛苦,只怕别人眼里看着累,他却自己甜在心头。”



  “是。这种人永远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责无旁贷,一心只往靶中进,世人说他们想不通,依我看,这样的想不通,很值得佩服。”
  “你呢?”他忽又来看我,“看你也算是个明白人,如今到了这里,后不后悔?郁子桓聪明,你也是机灵鬼,如果还想回到那名利场中有一番作为,也许,我可以帮你个忙。”
  我低下头,将眼光落在杯中新茶,想了想,坚定地答:“不用了,这里很好,我喜欢。”
  “哦?”他不信,笑我,“如今的中原正在变幻之中,将来的格局是朝廷、武林及兰陵宫,三方各有来往,又相互牵制,朝廷最强,所以你弟弟同郁子桓会走得最近,这样便是一个平衡,如果你运用独到,便可从中获利。”
  “不,我不回去了,西域很好,我喜欢这里。”
  他眼中有一丝狡黠,还有点欣赏,微笑:“看来,你也有些悟了。”
  我苦笑,悟了?未必。上一轮的战局已经落幕,晔、磊、子桓胜负谁知?表面看,晔赢得了天下,却落下个惶惶的心病;子桓淡出官场,虽然创立新径,可终这一世,也不可以真面目示人;磊不过是个平局,但同子桓走到了一处,长久下去也保不定要吃亏。这三人,各有所获,皆有损失,我又何必再去从中牟利,利益何来,用己之所有,换他人之所有,这所有的一切,我不稀罕。
  经过这夜长谈,我开始完全融入西域生活,守着份清闲的官位,和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闲来无事,也同子王去西域王宫,看不尽妍丽美人,听不完佳乐妙曲,唉,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来西域的第二年,小馨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子王妃同绮丽一起来我府中庆贺。
  在自家的小花园里,大家推杯换盏,饮得欢畅,歌舞升平中,我看绮丽,她成熟了许多,亦更美丽,听说有许多西域的年轻贵族都在仰慕她,穿梭其中,她必定是游刃有余,还是子王妃说得对,不管是什么心病总会慢慢忘记。
  “看什么?”她察觉,转过脸来笑骂我,“又在动什么坏脑筋了,不行,罚你唱个歌。”
  我也不推辞,唤人取来羌鼓,自己慢慢拍击,扬声唱曰:“大笑间拂袖而起,抛簪弃履,问风流如斯者古今能几,赏名花,拼醇酒,消岁月,何为天下事,自有公道在,罢,罢,罢。”
  一曲唱罢,绮丽奇怪,鼓起眼圆看我:“咦,你这歌怎么变了味了?上次听来,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不过是首歌,”她母亲已轻轻地在抚她的手,“你这孩子,何必太认真,什么事情都会改变的,你只要肯明白,最后的那一刻是什么,所有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
  隔着桌子,我同子王相视而笑,这一刻,我笑得似只狐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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