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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萧如瑟-本日妖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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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怒极,再抬眼看那空中那巨大黑影已逼近海岸,不及发作,连忙转头去寻那两辆摩托车。阿学与爱纹恰好跑完第二个来回,朝他们疾驶过来,正要在里程牌下掉头再跑第三次。镇魂顾不得捕梦还环着她的腰,拼命向他们挥手喊道:“停下来——快停下来!”
可是重型机车的暴烈引擎声完全吞没了她的声音,在阿学和爱纹一掠而过的视野里,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对相拥的人儿朝他们挥手而已。爱纹现在已将阿学甩下将近一个车身,甚至还游刃有余地打开挡风罩,朝他们抛下一声俏皮的口哨。
镇魂急得跳脚。
那团黑影像腥臭狂暴的风一般向他们卷来,掩星蔽月,镇魂与沂南的长发骤然乱舞。黑影低低呼啸而过,仿佛在逡巡着寻找陆地上的什么。这时沂南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只红爪红喙的漆黑巨鸟,拖着阔大华丽的黑色尾羽,翎毛间零星闪烁磷光。它的双眼,像红热的煤,在夜空中闪出灼亮的血一般的光——这是传说中的极凶之鸟,名叫“煞”。
跟在沂南身后的黑色豪华房车停了下来,但并没有人下车。镇魂连睬都不睬它,只管拔腿向半岛方向狂奔过去,沂南看着她的背影面露难色,又悄悄瞄了那台房车一眼,终于还是咬了咬牙,重新骑上她向便利店借来的破车,追着镇魂向海边去了。
房车的车窗静静降下,一只涂有金色蔻丹的手探了出来,抬起一只手指,柔婉地朝伫立在原地的捕梦勾了勾。

凶煞盘旋过一周,复又转头飞向半岛海岬,它像预备摄食的猛禽一样平平展开翅翼,向一侧滑翔降低高度,最终悬停在半岛公路上方。待到爱纹与阿学的机车先后通过它身下之后,它才鼓动双翼,向他们追了上去。这是赛车的第三个往返,正在返回公路里程牌的途中。纵然常人的眼睛看不见这只妖鸟,可是也能感到那种乌云罩顶似的阴凉与压迫感,爱纹的本能告诉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接近,她得逃。她咬紧牙关,顾不得车身发飘的极限迹象,一气将油门开到了全速。阿学也随之加速,但那不是为了逃避,只是为了取胜——他感觉不到尾随在身后的暗影。硕大无朋的凶鸟不紧不慢地扑打翅膀,跟随着他们,仿佛打算细细鉴赏自己的猎物。
感到玳瑁猫在口袋里不安地蠕动,阿学分出一只手来安抚地拍拍它。但是它并不理会,而是伸开尖利的爪子,挣扎着用力向外爬。阿学吃惊地低下头看着它钻出袋口,沿着他的前胸向上爬去,几秒钟后就趴到了他的左肩上。
爱纹在前面打开头盔挡风罩,回头高声喊道:“阿学,拐弯!”
阿学猛然回神,眼前赫然是道路临海一面的路肩,再向外,突出的小小悬崖下,就是浩淼的海面。他疯狂地向右扭转车头,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车尾几乎已有一半甩出了悬崖外。而非非像个技艺高超的空中飞人一般用爪子钩住他的衬衫,整个身体在空中抡了一圈,又挂回他的肩上。但是它没有一点受惊吓的迹象,而是弓起背,死死盯住他身后虚空中的某一点,全身的毛发乍立起来。

 

本日妖闻 XVII



如果此时有其他车辆经过这条半废弃公路的话,车内的人一定会被眼前的滑稽景象所吸引。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在路面上发足狂奔。她穿着条纹衬衫、黑长裤和高跟鞋,跑起来碍手碍脚,栗色的长卷发狂乱地在背后飘舞。而她的身后,还有紧跟着一个身段更加妖娆、个子也稍微高些的年轻女郎,用她那紧身窄裙包裹下的修长双腿,艰难地蹬着一辆破自行车。
然而,在目前公路上并排停着的两辆车之中,一辆是空着的,另一辆内的乘客们所能看到的却不止于此。他们看得见那只仿佛是阴云凝聚而成的凶鸟,以及它飞过的空中留下的隐约瘴气痕迹。

镇魂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了。她大口喘息着,空气灌进肺泡里,引起一阵痉挛的疼痛。
不行……他们绝不能死。不能再有人因为她的过错而死。镇魂不会忘记,就在今年年初的某天,她在高速公路上目睹的景象。一只“煞”从某辆车内穿过,使驾驶者与乘客总计4人瞬间死亡,其中有两名成人与两名儿童,打滑的车辆此后引发了连环追尾车祸。那时候她本来可以挽救他们的生命……如果不是她擅自使用了封闭第二视觉的符咒的话。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知哪里咬破了,血腥味在齿缝间酸凉酸凉地扩散开来。手心里攥着的符咒浸透了汗水,皱成一团。
但是,来不及了。她低低诅咒了一声。
那个庞大黑影收敛起翅膀,迅疾地向阿学俯冲下去,巨喙眼看就要没入阿学的身体。
就在那一瞬间,趴伏在阿学肩上的玳瑁猫后腿一蹬,向着后方高高地跃了起来。在阿学看来,他的猫只是莫名其妙地从他的身边逃了开去,然而,在现场除了他与爱纹的所有人眼中,那只黄白相间的小兽物是以一种与体积殊不相称的勇猛气魄向妖鸟飞身扑了过去。
非非的爪子准确地陷入凶煞腹部最柔软的黑色羽毛下,同时巨鸟身上散发的瘴气与血气也使这只玳瑁猫外型的小妖兽发出窒息的痛苦号叫。但是它还不肯放弃。它发狂般地抓挠巨鸟的腹部。巨鸟吃痛,仰头发出狞厉的鸣叫,奋力拍打翅膀升高,在空中翻滚着企图把那只突然袭来的小妖兽甩落下去。它成功地摆脱了非非,将它抛向空中。眼看着非非就要从十多米的高处落入海中,但它在最后关头成功又抓住了“煞”的爪子,狠狠咬了下去。妖鸟绝望地长唳一声,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它猛力抖动爪子,在空中兜出一个大圈,向海平线方向逃去。这一回小妖兽却被实实在在地甩了出去,狠狠跌落在路面上,毛茸茸的身体毫无生气地弹跳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非非!”阿学吃惊地喊了一声,猛一回头,车子却开始向一侧打滑。强大的质量和惯性叠加在一起,使他再也控制不住方向。车身几乎是平贴着地面向道路内侧旋转着滑去,撞进了草丛内。一切终于静止下来的时候,阿学壮硕的身躯已被沉重的车身压在了下面。爱纹在路面上转了个不要命的险弯,驰回阿学身边,连车都顾不得停下,向旁边奋力一推,便扑到阿学身边要替他挪开他的车。
“阿学,阿学!你跟我说句话!”她哭喊着,因为惊吓,声音变得格外尖利。
镇魂奔跑的步伐越发地小,最后终于是完全站定了,不能动弹。一口气堵在她的胸口,闷得难受。沂南在她身边停下,担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她像是忘了自己身处的环境,忘了自己的名字——她看起来像个游魂。
“副科长?”沂南又惊又疑地问道。
“我又杀人了。”镇魂茫然地、耳语般地说道,不是说给沂南听的,也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黑色豪华房车内,车窗边的人向外仔细地看了看。
“我记得,你这个同事以前犯过类似的错误,而且不止一次。”肤色黝黑的男人一面说,一面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手腕上文饰华丽的金环。
坐在他身边的年轻男子没有答话,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对面,那对忙于互相怒目而视的神仙夫妇身上。
“嗯……我记得上次她的处分讨论委员会,还是我去和她面谈的呢。” 美杜莎玩弄着发辫中的一条小蛇。
金手指国王微笑道:“当时力主减轻处罚的不也是你么?”
蛇发女妖剜了他一眼,威胁地将那条小蛇朝他送去。国王陛下不慌不忙地脱下手套,将食指向小蛇晃了晃。
法老王继续问道:“你也杀过人,对吧?”
年轻男子沉默片刻,终于拿下眼镜,直视着法老,原本文雅的面貌上忽然焕发出清峻的锐气。又过了一会,才用低沉而稳健的声音回答:“对,我杀过人。”

镇魂抬起一只手,像是要阻挡什么恐怖的景象进入视野似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的呼吸变得破碎,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才能说出简单的几个字。
“我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的死是我的错。每一次都是。”
月光洗刷了她脸上的一切血色。那张永远细致生动的面孔,一瞬间成了无生命的石膏面具。

“你是蓄意杀死那些人的。调查报告里说,你承认了。”法老王的肌肤在车内的昏黄灯光下泛出青铜般的光泽,修长双手在膝上交叉着,双目犀利地盯视眼前的年轻男子。
“那个调查报告也是我做的。基奥普斯,我说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尸位素餐,早该退休了。”美杜莎用指尖轻柔拍打,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蛇。
年轻男子再度抬起视线,直视着法老细长美丽的双眼。
“是,我杀了他们。我是蓄意的。”

 

本日妖闻 XVIII



眼前一片空白。
茫无涯际的雾气,如时间的涡流缓缓搅动,把她向无尽的深处卷了下去。那稠白的雾里逐渐凝出一点点粉白颜色,扬扬洒洒落下,有几瓣栖止在她肩上,酥酥发痒。
那是熙宁六年,正月十五元夕夜,汴梁城内州桥御街夜市,她独自一个坐在街口的老梅树上。下边一街一衢的花灯铺陈开去,把女子们脸上胭脂花钿与盈盈笑影都映得通明雪亮。吃食玩意,唱曲杂耍,万般喧腾浮华,她只是藏身在疏朗枝条内,隔着一层如雪如霰的落英,目不转睛地看。
她看得见这些人胸口里藏着的一盏盏生命之灯,有的飘摇,有的旺盛。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只顾得堆了满面的笑,一晌贪欢,只当这火树银花的夜永不会结束。天气清寒的元夕夜,人群中却一股股热气直扑过来。人间这样热闹。
她又低头看看胸前——她自己的灯上只余一点如豆的火苗,劈啪跳跃着,随时一阵风来就要熄灭了似的。她焦躁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雷劫之日。
凡妖兽者,大多长生不老,数目如此只增不减,早晚要为患人间。上天因此设下千年一度雷劫,妖兽每满千岁之日需经此劫,若捱得过去,可平安再享千年岁月,若捱不过去,立时魂飞魄散。
要避雷劫唯有一法,便是设法寻到一个厚德福泽之成人,长随左右,雷公为着投鼠忌器,便不能掷下雷火。只要如此过了雷劫之日,就算是平安度过此劫。起初她并不上心避劫之事,自顾贪玩,直到九百九十七岁上才想起该寻这样一个人来避雷。然而她的眼睛虽能识人寿数,却不能断人忠奸,只得潜入人家住下,暗自观察,人家亦不防备她。可怕的是偌大一个汴梁,三年内长长短短换了六十余户人家,四五百个成人,或是峨冠博带的权贵,或是邻里交口称赞的忠厚人物,私底下竟全无一个纯善福德的。如今夜市上倒是游人如织,可是谁又知道哪一个才能让她避过雷劫呢?
远处听得女子惊呼,她探头望去,不由得抽了口凉气。夜空本来是阴的,此刻越发沉重,远处起了阵狂风,飞砂走石,将花灯刮熄大半,所到之处景况大乱,恰如几十匹惊马在人丛中四下冲撞。她心里一冷,知道风神与云将皆是雷公的仪仗前驱,劫数已然不远。正焦急时,那阵风已卷了过去,满树开得清艳的粉白梅骤然离枝纷飞,花雨杂着初春的冻雨,在空气中乱舞,天际隐约传来冬雷震震。
雨越下越大,很快打透了梅枝,把她的毛发都湿淋淋贴到身上,寒冷彻骨。她腿弯直打颤,心想左右是躲不过了,不如听天由命,至多不过一死,干脆咬咬牙,在树枝上伏了下来,闭起双眼,听雷声如战车隆隆从云层上向这边碾过来。
忽然她的耳朵转了转,听见有谁拨开花枝,和煦好听的声音问了一句:“你是下不来了么?”
她愕然睁开眼睛,正看进一对温润墨黑的瞳仁,里面倒映着她自己杏黄的眼。有个人站在树下,浓黑的眉棱上悬着雨滴,身材比常人都高出一截,一手挡着花枝,一手向她伸了出来。
“来,我抱你下来。” 他极高,一身半湿的书生衣裳穿在他身上,尤其笨拙别扭,可那一对眼睛却是说不出的澄澈明净,宛如孩童,教人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安定。
但她反而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劫数迫在眉睫,又何必拉一个陌生人与她同死?
那个人却不容她犹豫,径自伸手上来将她轻轻抱下,揣进怀里,顶着雨便跑了起来。没跑几步,霹雳一响,她在他怀里怵然一缩,有只大手隔着衣裳拍拍她,胸腔里声音温厚踏实地传了过来:“好险,再迟一会,你和我都没命啦。”
她怕极了。一路上,雷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们,她只得蜷成一团,强迫自己不再去留意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炸响。在温暖干燥的内层衣料里,倚靠着他沉着的心跳,渐渐她安下心来。原来,她这么多年来要找的,不过是这样一个人。
他把她带回了家,将她从怀里掏出来,裹在一张旧帕子里,去替她张罗烧水洗澡。滚地雷就在他窗外盘旋,她忙钻出帕子,从桌上跳下去,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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