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番外 by:水虹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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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两日後的傍晚,静王於牵萝王宫正殿大宴群臣。
近乎透明的淡紫色鲛纱拢在盘著金龙的朱红色柱子上,天花板以黛蓝为底,用夜明珠按日月星辰排列,而且内有机关可以使其按天象轮转,夜间纵使不用灯火也能令正殿亮如白昼。
至於案椅用具,更是无一不精巧华贵。
众将领谋士见此富丽堂皇,无不在心中暗叹──牵萝如能将这份机巧心思用於正途,断不至如此轻易覆灭。
静王坐在五龙盘绕的金黄色王座之上,冯衍真就坐在他左手次席,脸上仍然如往常般戴著铁面具。
众人按官阶尊卑就座之後,就见几个侍从引了化琉艺队进场,开始献技。
化琉族歌舞与中原相比,少了精致宛转、颂场清平,却以服饰姿态魅惑,与观看者的交流,以及自然情感见长。再加上其中歌者舞者皆为罕见美貌的青年男女,感官上确确实实是种享受。
尽管在座的人大都看得目不暇给,静王的心思却不在这上,目光时时瞟向左手侧的冯衍真。
他脸上的冰冷铁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而他的目光,虽然是看著歌舞表演的,却冷冽而清华璀璨,瞧不出半丝动心。
望著这样的衍真,静王虽然稍许失望,却莫名其妙地心情大好,唇角不由得微微弯起。
声色歌舞纵情,不知不觉窗外天色渐暗,酒至半旬。
这时,只见两名脸描彩色花纹的红衣男子,长发以金冠高束,身挂异样璎珞,一瘦小一高大,一抱琴一持剑,走入场中。
衍真坐在席间,看著那瘦小身影架起琴案,拨弄七弦,竟渐渐握不住酒盏,将清冽酒液全部泼洒在衣袖上。
虽然他脸上描了彩色花纹,装束和从前大不相同……可能别人无法辩认,但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他分明是归晴!
且不说那大半年来朝夕相处、烙入心尖的举止身形,单单那手琴曲,就是自己平日里听惯了的……归晴为何会在此时此处出现?难道机心和自己猜测的不对……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和解决这个局面……
归晴跪坐在琴案前,指下行云流水的同时,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些恍惚迷惑──
似乎在什麽时候……自己也曾在与这里相类似的地方当众操琴献艺……
……那时……自己想看一眼那权势熏天的王者容貌,好去和教坊中姐妹小倌们炫耀……後来、後来……
像是在印证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景象般,归晴抬起了头,朝静王的方向望去,却和静王左席一对满含著温柔急切的眸子对上。
……是了,当初自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泪水,慢慢沿著归晴的脸颊淌落,将他脸上的彩色花纹洗出两道蜿蜒。
……让自己揪心挂念的人,让自己愿以一生相守待老的人……原来,近在眼前……拂霭……
对了,苏大哥此番是为莫将军报仇而来……他要刺杀的人……
想到这里,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胸口却又急又痛,抚琴指法不知不觉中失去轻重。一根琴弦骤然从中间断裂,发出铮然哀鸣的同时,割伤了归晴的手指。
原本仇心想等琴音和剑舞都达到最繁复处,令人眼花缭乱时出手,却没料到归晴的琴弦竟会忽然於中途断裂。
如若此时再不出手,可能今生都再难有机会。
随著琴弦铮然断裂,仇心怒吼一声,猱身上前,只见一道银光锐芒直指上席静王所在。
按照天朝礼法,宴席之上,文武官员及侍从不得持佩兵刃,这幕又事发突然。所以当仇心骤然提剑上前时,大家皆慌乱成一团,只有离得近的几个侍从及时冲上去,以肉身护在静王身前。
但仇心此举不过是声东击西。一开始,他就知道以自己的能力,绝对杀不了静王……但佑非的这笔血海深仇,注定要有人背负。
见那道银色寒光方向忽然转变,直指衍真而去,归晴霎时变了脸色。
“……不要、不要伤害拂霭!!!”归晴惊声尖叫著,跌跌撞撞地想冲出去阻止这一切。但他长长的大红色衣摆带翻了琴案线香,然後重重被地上的琴绊倒在地。
仇心听见归晴骤然惊叫,竟是喊那铁面谋士为拂霭。他来不及想什麽,只觉得心中一动,手中宝剑的刺出就犹豫了片刻。
满室寂静,只听得哧的一声利器入肉声。仇心手中半截剑身,已经没入衍真左肩。
鲜血沿著如秋水寒波般的剑身慢慢往下流淌,不停地滴入地上所铺的厚重羊毛织花地毯。这一剑,到底是失了准头。
归晴半撑起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如花瓣般展开在地面的大红色礼服内,怔怔地瞧著衍真肩头处不停流出的鲜血,目光呆滞黯淡。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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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这刻,静王麾下的近卫军已经破门而入,拔出兵刃,将仇心和化琉艺队团团围住。
静王发狂般推开身边那几个近侍,奔到衍真身旁,伸手将他的身子抱入臂弯,急得当着这么多将官下属的面,居然就掉下泪来:“……拂霭、拂霭你怎么样?!”
“在下应无大碍……眼前事实未明,说不定其幕后另有主使……请殿下先不要治他们的罪……”衍真直直望向静王,强耐着痛楚发出声音。
刚才那一声惊叫,静王其实已经听出抚琴少年就是归晴,明白衍真这番话实际上是为了当众包庇归晴。他心中虽又是酸涩又是痛楚,却终不忍驳衍真的意,凄然低声道:“本王知道了……你放心。”
接着,静王将衍真打横抱起,用充了血的双眸扫过仇心、归晴和艺队众人,向近卫军首领吩咐道:“先将他们押入天牢……任何人不得刑讯逼供,本王一日后要亲自审问……还有,马上传军医到碎金殿。”
交待完这番话,静王便抱着衍真,大踏步离开了正殿。
衍真见他如此交待,心中忧虑不禁放下大半,加上失血力乏,也就闭上了眼睛由他抱着。
留在大殿内的众人,对静王的行为有些诧异难解。就算是爱才心切,也从没见过一个王者对麾下谋士关心成这样。
再说这么多人看到那剑舞者行刺静王。这种足以诛九族的大逆不道行为,就算是为了查清其背后可能的主使,也应该立即予以严刑逼供,而不是如此拖延,仅仅收监羁押。
但诧异归诧异,静王的命令却还是要服从。
静王衍真离开的同时,归晴被人从地上扯了起来,用粗糙绳索牢牢和仇心、化琉艺队的众人绑在一起。
化琉艺队的人,这时已经明白过来,艺队被别人利用,做了刺杀静王的工具。想起这两日将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他们却将艺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由得纷纷将怨毒的目光投向仇心归晴。
跟归晴绑在一处的化琉少年,咽不下胸中恶气,乘人不备,狠狠一脚踩在归晴右脚背。
化琉舞者,歌舞时穿的鞋都是特制,鞋帮为硬牛皮,鞋底钉有铜掌,好在舞时踩出响亮节奏。这重重一脚下去,立时就听到清脆的骨骼错位和断裂声。
归晴痛得惨叫一声,弯下了身子,汗珠密密地从额头鼻尖泌出。
“鬼叫什么?!还不快走!”身后押解他们的近卫军倒过长矛,往归晴的脊背上不耐烦地狠抽了一下,推搡着他往正殿门外走去。
归晴拖着伤脚,长发散乱,双眸呆滞黯淡地任近卫军驱赶,一瘸一拐地勉力前行。
拂霭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能够想起一切,阻止苏大哥,而不是帮助他实行计划的话……
拂霭……应该是没有认出我来吧……即使是认出来了,想必也会对我非常失望……归晴,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意外……
去天牢的路上,归晴一路走着,一路哽咽不停,泪水不住地沿着脸颊落下。
旁人见了,只道他是因为伤痛和害怕。却不知道,他的泪,无关身体上的痛楚,也无关自身处境。
只是为了,那放在心上供奉爱慕的人。
**********************
仇心、归晴和化琉艺队众人被带到牵萝王宫的天牢,足足关了一天一夜。
和王宫的富丽堂皇正好相反,这里潮湿阴暗,虽说是冬季,却遍布着各类说不上名字的虫蚁。众人在这里度过一天一夜后,身上全部都被咬得红红紫紫,大包叠小包,难以再找到一块完好皮肤。
因为静王的吩咐,所以并没有人对他们动任何刑罚。而且,虽说三餐只有米饭就咸萝卜干,却份量足够,没有打算将他们饿着。
但仇心和归晴两人,不仅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甚至连水都不得进口。
每当他们从狱卒那里领到饭菜清水后,狱卒刚一转身,就有人将他们的饭食清水打翻在地,还往往恶劣地将饭食踩得稀烂,或是淋上尿液。
至于踢打辱骂,更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仇心对他们心怀负疚,所以一直对这种行为忍让退避,从没声张抵抗过。只是当他们踢打归晴时,仇心会上前用身体护住归晴,为归晴讨饶,说一切都是自己策划,归晴并不知情。
化琉族人天性淳朴敦厚,见他们两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意伏低做小,又实在是打得惨烈,再盛的怒气也低了,逐渐没有人再寻他们两个的事端。
这刻,仇心左手拥着归晴,蜷缩在天牢的一个角落。他的前额全是已经凝固了的血污,左脸颊高高肿起,浮着一大片青紫,右手呈不自然的角度下垂,显然是已经被打断。
只有一对眼睛,依然熠熠生辉。
“……归晴,对不起。”仇心肿胀的唇边泛起抹苦笑,声音低沉,“我一意复仇,造成了对你的伤害……对不起……”
“仇心,你不必道歉,当时是我自愿的……我现在只后悔,没有阻止你这样做……”归晴轻轻抽噎着,闭上了眼睛。他的伤势较仇心要轻许多,脸上却也有好几块青紫擦伤。
拂霭……对不起、对不起!
“你后悔了么……”仇心仰起头,发出仿若叹息般的微弱声音,几不可闻,“我却……没有后悔呢……”
天牢的房门被骤然推开,几个狱卒走了进来:“你们谁是归晴?”
众人的目光投向天牢角落,归晴咬着牙推开仇心,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几个狱卒面前。
仇心望着归晴的背影,心中疑惑丛生。
没有道理第一个提审归晴,而不是自己……细细想来,当初在王宫正殿,他那声拂霭也叫得蹊跷……
虽说事情还是理不清头绪,但该来的,始终逃不掉……自己和归晴,都是一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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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归晴拖着右脚,被狱卒带出天牢后,就看到有几个身着绣衣的太监在天牢门口候着。
牵萝被灭后,王宫中的太监宫女有念着旧主殉节的;有愿意领几两银子,回家做小民的;也有留在宫中,愿意服侍新主的。
王宫中的太监往往出身低贱贫寒,而且即使回去,也无法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还要遭受到旁人白眼。
所以,宫女中除去年老孤寡无处可去的,选择回家嫁人生子的倒有九成;而太监无论老幼,一百个里面也难有一个走的,造成了目前王宫中仆役结构几乎全由太监构成。
狱卒将归晴推给那几个太监后,便完成了任务,转身离去。
“公公……你们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归晴被押着往前走,心头泛上恐惧慌乱,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不要多问。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
领头太监的声音高而尖,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让人觉得像细细的冰棱扎入耳膜,不舒服到了极点。
归晴又试探着问了几句话,太监们都若聋了哑了般,没有一个人回答。
穿过几道重门,绕过几条长长回廊,太监们将他带到一个外表看起来宽大、装饰得精潢华美的房间内。
从外表来看,它是一间房子。但实际上,里面除了一个巨大、以整块青玉砌成的浴池外,什么也没有。
太监们掩了门,将归晴一身脏污衣物除去,让他赤裸着进入池中,动手替他清洗起来。
这里竟是眼引入室内的天然温泉,归晴的身体很快被温热的水浸没包围。
“不用劳各位公公的驾……我自己可以……”
虽说出身青楼,但他一向只是卖艺清倌。如今赤身裸体地被一群人拉来扯去、如物品般地从头到脚清洗,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拼命伸出双手想护住自己。
但那帮太监完全不顾归晴的反应,也不说话,只是死死按住了他,用香胰仔仔细细地将他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清洗到。
归晴一整天未曾进食,又屡遭殴打,根本没有力气反抗,终于开始小声啜泣。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的泪水无动于衷,手下未曾停顿半分。
“他右脚背的骨头,好像断了。”一个年轻太监到底修为不够,洗到归晴的右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