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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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氤氲的水气中她的笑容有几分无奈,却又一如既往的倔强:“看着那个蒋字眼熟吧?上次蒋林方过来撮合的,这是他侄子。怀德没跟你说过?”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戴染抿唇一笑,回到:“事关女儿家名声,怀德怎会多口。蒋家是好人家,宣小姐好福气。”
闻言,宣茹笑了笑,眼中尽显落寞:“我中意的不中意我。现在嫁去蒋家,父亲认为这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戴染知道她说的是怀德,这话是接不下去了,笑着低头啜了一口香茶,诚挚地看着她说道:“蒋家是豪门,豪门是非恩怨都要多些,嫁进去了自己要警醒些,不太熟的人少说些知心话。”
宣茹好笑地看着她,唇角越勾越高:“你这是在关心我?”
戴染轻笑出声,斜眼看着她:“是又如何?”
宣茹的手轻轻抚过放在腿上的蛇皮手袋,也笑了起来:“感觉还不错。”
以前并不熟络,唯一的联系只有怀德,现在几句简单的话,却有种事已至此的释然,不再有防范和应酬的感觉了。
第二十六章
宣茹的婚礼举行的颇为仓促,由于局势紧张物资缺乏,连杨家嫁女的排场都赶不上。就在她婚后不久,两党对峙就加剧了。
孟家领头多次捐助军饷,城中大户也均被盘剥了个遍。大家心底的算盘都计得清楚,孟家这次是真的倾尽全力了。外界只道孟家站在了民众党一边,所以不惜倾以全家之力帮助孟大少。孟家的铺头一间一间抵出,生意一桩一桩结业,这一切都是孟老爷和孟怀德商量的结果。
孟家树大招风,留着万贯家财不过是惹人眼红,不如借机散了些,以保家全。
这边散着财,孟家内部却开始不安。紧迫的情势下,已有人着急地站了出来要求分家。毕竟散的钱是孟家的,而不只是孟怀德的。
怀礼和孟老爷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哄又是吓才算是暂时按下去了众人分家的意图。可是他们也知道,按住只是一时,若形势有一点变化,分家之势必将愈演愈烈。
这厢孟家不太安宁,戴家却突如其来出了一件更大的事,戴瑶死了!
那时薛家一边套现家产,一边决定在戴瑶生产之后搬迁。没多久,戴瑶临盆,生下了一个女娃儿。戴染去看她时发现她的精神非 常(炫…书…网)不好,追问几句,她便泪如雨下。经不住家姐的连番追问,戴瑶这才坦诚薛志在外面有个相好,她月子中更是很少见到他的面。
虽然社会已进步,但大户人家的男人娶姨太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薛志和那女人好上的时间是在戴瑶怀孕之后,戴瑶本就因孕吐折磨的受不住,再加上精神上一打击,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那段时间戴染自顾不暇,也未太注意妹妹的变化。
戴瑶在怀孕期间,薛家便把事压了下来怕刺激她。薛志不再闹要娶姨太,可也成天不回家,住到外面的小公馆去。
薛家人心照不宣地认为待戴瑶生产完就让薛志把姨太娶回家,然后随薛家一起迁到新安去。戴瑶也知道他们的主意,所以越临生产越是抑郁,生下小娃儿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最终积郁成疾,没多久就去了。
戴染和戴老爷去到薛家灵堂。戴瑶虽不是戴老爷子最喜爱的子女,但始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戴征满脸悲切,看见灵堂上女儿照片的霎那,他也抑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灵堂里闹哄哄的,薛志也在。戴染愤愤地盯着他身边的女子,那女人尖脸小下巴,一个劲儿往薛志身后缩,一副怕会被她吃掉一样的神情。
面对戴染,他一脸愧疚不敢直视:“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小瑶。”
戴染心里窝火得很,可碍着那么多人又不能骂他,只能咬牙切齿地问道:“孩子呢?”
薛志扫视了一圈,终于看到墙角抱着孩子的保姆,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保姆是个粗手粗脚的女人,一看就没什么经验。待她走进,孩子的哭声显得震耳欲聋。戴染心疼地接过孩子,仔细一看立刻火了,再忍不住,扬手给了保姆一个耳光:“你是带孩子的吗?孩子的妈不在了,你们就连饭都不给她吃了?!”
“还不快去给琨儿热牛奶!”闻言,薛志也对着保姆大吼一声,转头赶忙安抚戴染:“今儿个事忙,是我们疏忽了。”
戴染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颤抖着声音说道:“薛志,你好样的。我妹妹为你搭上一条命,现在连女儿你也不顾了。琨儿跟着你们岂不是要被活活虐待致死!”
戴染的声音有些大,戴征皱眉走到他们身边。问清原由,戴征大为火光,一想到孙女的母亲不在了,尸骨未寒就已经被饿肚子,以后后妈进了门还不知道要怎么虐待这个苦命孙女。
戴征一怒看起来更是威严:“琨儿放我那儿养,你们薛家以后和我们戴家再无瓜葛。染儿,我们走。”
说着拉过女儿的胳膊大步向门外走去,薛家老爷不明就里,慌忙追上来拦住:“老戴,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啊?”
戴征一甩手,指着薛老爷的鼻子狠狠说道:“薛家对不起我家瑶儿。你们好自为之,出城的时候小心些!”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薛老爷转头询问面色惨白的薛志,后者只是愣愣站在那里,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戴染抱着孩子跟着上了爹爹的车,心里一阵悲凉:如果小瑶生的是个男孩儿,薛家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放入了吧。
车缓缓开了出去,戴染为难道:“爹爹,琨儿……”
“琨儿养我那里,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亏了她。瑶儿命苦,我不能让琨儿也受苦了。”骨肉相连,戴征第一次怜悯起那个自己平时都没重视过的女儿。
他也看见了薛志身边的那个女人,她的样貌和染儿有六分相似。当年薛老爷没有少给他做思想工作想结亲,但是他偏爱大女儿,一定要给她找个最好的姻缘,所以从未松口。最后,将瑶儿嫁了过去,谁知却被与自己大姐有六分相似的女人抢了丈夫。她的痛苦有口难言,终是弄得自己抑郁而亡。
孰是孰非,谁又能说清?只能说,戴瑶是个苦命的人。
戴染并不知道父亲心中的纠结,只知道现下琨儿跟着爹爹是最好的决定。
悲苦在无心人眼前散得如过眼云烟般迅速,薛家的搬迁并未因此事而停留。但在他们走之前被无端征收了一笔重税,又被半强迫地捐了一大笔军饷,到真正离城时已被剥的没剩下几个钱了。薛老爷叫苦不已,只能怪儿子不懂事,却也不敢再多做停留。
外患一解,内部矛盾更加严峻起来,两党相争立刻进入白热化阶段。瑞城夹在中间地段岌岌可危,居民连说话都小声了不少,生怕打个喷嚏都能引发战争。
孟家分家终于还是闹上了台面。孟老爷那一辈四个兄弟,怀礼和戴染忙了两周才将家产点清,在四个长辈面前分成了四份。孟大老爷这支分得了主宅和药房,其他家也分了铺面和大洋,各自满意的不得了。
家大业大的孟家在这么一分之后虽仍是富人,但再也不算首屈一指了。
孟老爷老谋深算,将不好出手但看似值价的当铺和钱庄分给了其他几家,自家只拿了药铺。他明白,在这个时局下,药铺才是源源生钱的金母鸡。
第二十七章
分家之后怀礼清闲了不少,只用去照看一下药铺,其他时间又恢复了那个潇洒人间的孟二公子。值此机会,琴姨便更加忙碌地张罗起儿子的婚事来,选了好几家合适的女子来让怀礼挑选,却怎么也抓不到他人,只好向戴染求救。
戴染无奈地看着桌上铺成一排的照片,那些女子无一不美,如出一辙的黛眉弯弯,唇红齿白,一看便知是后期用画笔添出色来的。她忍不住笑道:“她们都是在一家像馆照的吧?”
琴姨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别打趣,你看谁合适?”
戴染嘟嘴撒娇道:“我哪儿知道怀礼喜 欢'炫。书。网'什么样的啊。他眼光高着呢,原来我给他介绍阮涵他都不要。”
琴姨长叹一声:“我看他就是个游戏人间的主,要是生在前清做个王爷是再适合不过了。”
戴染佯装幽怨的样子说道:“那我岂不是要和后宫三千佳丽在怀德面前争宠?”
琴姨用手绢捂住嘴角笑道:“你们两个感情好的还用争宠?你命好,怀德好像都未想过要纳妾。不像你那个妹妹……唉……”
说道戴瑶,戴染心中就一阵心酸,忙转了话题不欲再提。
晚上怀礼回家看见戴染独自坐在前厅中,便忍不住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戴染笑地明媚,捶了捶坐痛了的腰:“今天你娘来找我,让我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给你。”
怀礼接过,一看是一搭照片,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躲都躲不掉啊。”
戴染失笑:“结婚不好吗?你这个年纪的好多都当爹了。”
怀礼往沙发上一摊,随手将照片扔在了桌上:“没找到对的人,没结婚的兴趣。”
戴染在他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耐心劝到:“虽说现在时兴自由恋爱了,可是大部分人还是凭媒妁之言的啊。”
“就像你和大哥?”怀礼抬眼看着她,须臾,才接着说:“你们是配得好的,不是每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能配得这么好。”
戴染垂下了眼眉,看起来有些不真切:“其实……我们也没那么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好。”
怀礼疑惑地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戴染看到他豪不掩饰的目光泛起一阵局促,半晌开口说道:“反正你自己去跟琴姨回个话吧,我也只是转达而已。”说着起身离去,快出门时还不忘转身叮嘱道:“照片记得收好。”
怀礼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信手拈来一张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子脸颊涂的太红,眉毛画的太黑,看着完全没有真切感。怀礼摇摇头,将一摞照片收拢来,揣进西服兜往房里去了。
说动荡也动荡,说安静也安静的日子一天天过着,然而大事来前却是毫无征兆。
这日,前所未有的冷,黑压压的天空像是快承不住重量,就要全盘垮塌下来似的。戴染在戴府探望父亲和琨儿,吃过午饭一直没由来的心神不宁,只好早早回了孟家。在家坐立不安地待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怀德就急急地奔了进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怀德还在喘着气,一把拉过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却不言语。
“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他不说话,她就更加紧张。
“染妹,我又得离开瑞城了。”怀德的声音有些低沉,难得的带了一丝恐惧。
戴染使劲推开他,人都吓愣了:“又要打仗了?”
“不……”怀德摇摇头,整(。。)理了一下才说道:“现在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军统有保护核心干部计划,今天我收到通知,要我暂避到昌化。”
戴染哑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染妹,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怀德扶着她的肩头,他也有些迷茫。毕竟这次是躲避,不是打仗,跟着他应该安全一些。
戴染傻傻摇头:“怎么走?兴邦呢?爹爹呢?”
“带不走那么多人,你跟我走,等安定了下来我们就回来接他们。”怀德其实对军统的安排也不太清楚。
“不行,我不走。我又没有参军,也没有做坏事,我不怕他们找上门。”戴染只知道自己不想离开,却又十分担心怀德:“你一个人走。一个人也方便些,没有拖累。我在这里照顾爹娘,照顾孩子。”
怀德叹了口气,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再次紧紧抱住她。
靠在他胸口,戴染喃喃问道:“什么时候走?”
他的胸腔传来沉重的话语敲击着她的耳膜:“明天……”
终于,泪水忍不住涌出,温湿了他的胸膛。
忽然忆起他第一次从军,那一次吓得她眼泪止不住的流,不过那时候她是支持他的,可是现在,她只感觉害怕。
“放心,我们只是战略退避,并不是就战败了,还有机会的。”怀德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安抚,自己却也哽住了喉头,红了眼眶。
下午,两人默默收拾着行装,怀德眼睛一直红着,戴染收衣服也哭,装牙刷也哭,抱着杯子还是哭。从柜子里拿出新缝的棉被塞进他的藤编箱子里:“昌化那边山多,冷得很,你把新棉被带去。”
“好。”怀德很听话。
“棉袄多带两件,不知道要在外面待多久呢。”
“好。”
“这一袋金豆子拿去,在外多带些钱傍身。”
“好。”
“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离开,好不好?”
“……好。”
两人的眼泪都跟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