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香风天行by忙里偷闲[上部][修改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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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输口气,把酒杯举到唇边,我的陛下,委屈你了。
郭雷沉思半晌,再度开口:“风将军,我郭雷这条命是你给的,你的大恩大德我今世无以为报,有句掏心窝子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忧心忡忡地望我。
我点头示意他讲出来。
“我劝将军,回到朝中,谨言慎行,诸事小心。尤其是陛下那里,千万当心。”
“此话怎么说?”我凝神静听,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次战败,陛下跟以前不一样了。只怕对你,也会……。” 也会什么?我眯起眼看他。
“……也会另有想法。”
另有想法?什么想法?他对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我用目光询问。
郭雷不言,等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把话说出口。
“你在万马军前一句话,就能左右三军进退,你想,这事让皇帝看见了,他心里会怎么想?!”
一语点醒梦中人!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是啊,那日我若死在阵前,这左右三军进退之事便成了忠臣良将传奇人物千古绝唱的历史典故,被人用来教化四方,歌功颂德是再好不过。但我若没死,那么这左右三军进退的威力是不是就证明了一种危险的存在——我有威胁他皇权的能力!
这是哪个帝王可以忍受的?!
他,已经对我起了猜疑!他竟然,已经对我起了猜疑!!
所以他才躲着不肯见我,不肯给我写信,是么!
不不不,他不会,他知道我有多爱他,他知道我是舍不得让他伤心的。我怎么会反他?这不可能!即使天下人都反他,我也不会反他。我深爱他,他是知道的啊!
“陛下是个英明君主,他不会做糊涂事的。”我自说自话安慰自己,手指冰凉。
“将军,正因为陛下是个英明君主,有些事,他做得……”他又说不下去了。
还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什么事是所有人都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的?!这些天,我在很多人的眼中都看到了一样的神情。那是什么呢?!是心痛,是不忍,是欲说还休!
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还能发生什么事?!
既然今日有这个机会,郭雷他已经话到嘴边,我就一定要问到低。
轻声启齿,我相信我的部下说与不说都是在为我着想,他们不说肯定也是为了让我好过些。“告诉我吧,你若真想为我好,就都告诉我!”我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不在乎再多一件,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郭雷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挣扎!是心痛,是不忍,是欲说还休!……
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凝视片刻,慢慢地送到口边,终于下了决心,狠狠地仰头,一口喝下。
目光沉沉,回到两个多月前,郭雷开始讲述。
“将军,你被俘之后,消息立刻就在大营里传开了。将士们急得不行,都说要去劫营,救你回来。中军帐里,很多人都在抢这份差使。争吵了很久,等皇上定夺。可皇上却说,“不许去,谁都不许去劫营!””
我点头。
“他做得对!”我理解他的心思,他必须以大局为重,这也是我在《战略备忘》里写明了的:即使我被俘,任何人不准去劫营。
“有将士不服,还说要去劫营。陛下怒了,拔出剑来扔在桌上说:“违令者,斩立决!””
我再点头。
“他做得对!”我理解他那时的无奈,他不想杀人,但要约束众人,也是迫不得已。
“大家没办法,只好出来。半夜,竹儿带了几个亲兵私自出营想去救你,被发现了。……陛下就下令,……下令,……就地……”他说不下去了。
就地正法!!!
我的脑中轰然作响,眼前一片漆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竹儿是这么死的。他没死在乱军丛中,他没死在北庭人的刀剑下,他没有象我想象的那样奋勇杀敌,浴血奋战,象许许多多将士那样死在战场上!他是——死在陛下的军法下。
我明白了,明白了众人眼中的含义,那些心痛,不忍,欲说还休的含义。
这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却都不约而同要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实:我相伴多年的家仆,我家的竹儿,我的兄弟,在我战场上被俘生死不明的那夜,死在我的陛下,令出如山的军法下!!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的酒杯,勉力噙住眼中的泪,却止不住,双唇的颤抖。
我再点头。
“他做得对!”我,理解他的所为。尽管,我的心,这样的痛!这样的紧!!
第十章
回京的路,走得四平八稳。
小鱼怕走快了颠着我的伤,就限制了车速,要车夫专挑平坦的大路稳稳地走。又怕我坐车太多累着了,就每天限制了赶路的时间。晚走早歇,三步一停,五步一靠,没半点赶路的意思。
沿途各个府衙,听说我这皇上驾前的大红人飞羽大将军来了,自然是一路迎来送往,吃吃喝喝,不厌其烦。
等终于走到京城的时候,都快进腊月了。
回到我那京城里的豪华府第正好是晚上,大门口灯火通明。管家早得到消息领着两排家丁立在门口恭敬行礼。院子里更是跪成了片,撮成了堆。
我二话不说,直接奔后面卧房。丫鬟仆妇早收拾好了床铺,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一大堆人在院子里伺候着,接神一样。
累得不想动,只好让小鱼伺候了我洗澡。搓背的时候差点睡在浴缸里,被他一声声在耳边叫魂似的给喊醒了。
擦干净了身子上床躺下,屋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锦绣被褥松软舒适,贴在身上棉棉柔柔的。因为头发没干,就垫了枕头靠在床头上,小鱼拿了干布坐在床头帮我擦。我闭上眼养神,脑子里空空如野。
外头有管家派了小斯隔着门问要不要上夜宵。小鱼问我想不想吃,我坐了一天车,什么都不想吃。本想说不吃,但想想小鱼得吃点东西,就吩咐下去做些上来。
让小鱼去洗澡,告诉他以后就睡我外间屋,我的事都由他贴身伺候,小鱼挺高兴的。一会儿洗好了回来,夜宵也到了,小鱼伸手要扶我起来吃。
我忙说“小鱼,我是让他们做了给你吃的,我吃不下。”
“今天在车上你就没吃什么东西,多少吃点吧,免得伤胃。要不我端过来喂你?”小鱼说得一脸认真。
“拉倒吧,我又不是要死的人。喂什么喂!”我随口说了就要翻身睡下。
“将军,”小鱼突然提高声音叫了我一声,“小鱼求将军以后别老说什么要死不要死的话行吗!……小鱼没有别的亲人了,只有将军!……”声音哽住了。
我慢慢转身望他,他垂手站在床头,侧着光,咬着唇,泪盈于睫。
我正了脸色,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床沿上,“好!小鱼,将军答应你。”抬手轻点一下他的红鼻头。“小鱼也要答应将军,以后不可以动不动就哭了。行吗?”
小鱼不说话,脸有点红,很温顺地点点头起身走开了。
端了汤羹过来服侍我吃下,我漱了口转身躺好。小鱼拉下帐子,吹熄了灯出去。
黑暗中,听着外间小鱼走动上床的声音,我又想起了竹儿。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小鱼和一大堆下人的伺候下起了床,梳洗妥当用早饭。七个碟子八个碗的端上来,五颜六色的摆了一桌子,放眼望去,倒也算得上样样精致,各个新鲜。管家亲自拿着筷子,端着小碟站在桌子边上为我布菜。我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他夹过来三筷子,我都吃不下一筷子。
就这样,我一个人坐在桌前勉勉强强地吃着,管家一脸严肃地忙着,周围一圈随时等候吩咐的下人屏息静气静悄悄地站着,一屋子人把个饭吃得跟过堂似的肃穆。
我很久不这样吃饭了,多少都有些不习惯。一顿饭吃下来,都没弄清楚吃饱没吃饱。
吃过饭,太阳正好上了屋檐,在管家的安排下,我前呼后拥地来到前庭落座。
成群的下人早被管事的召集过来,分门别类地站好,等着给我请安。
不知道按了什么阵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插着,一排排的、黑压压站了一院子,一脸期待又紧张地等着听我训话。
我穿着一身家常服装,里里外外都是贡品绸缎所制,戴了个掐金丝镶美玉的水貂皮帽子,裹了厚厚地雪狐皮袍子,怀里抱了青瓷提梁手炉,脚上是软底鹿皮矮靴,坐在正厅门廊下的太师椅里,从头到脚一身富贵,正好供人景仰膜拜。
虽然睡了一夜,但感觉比坐车还累,全身上下哪都痛。
管家想让我训话,我强打精神,摆摆手,让管家代讲。
管家想让我知道他治家有方能力不俗。得了我的指示,立即站到台阶前,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表衷心、立规矩,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规矩,一套一套的。什么地下不许有半个树叶,窗台上不许有一指头灰……大门上的要机灵,二门上的要勤快……。我听得头直痛,也不知道这么多规矩,到底是立给下人做的,还是立给我听的。如果他这些规矩真管用,还用得着今天非要当着我的面来念?可见不是什么管用的规矩。
算来我在这府里住的时间屈指可数。反正这管家连同这府邸都是陛下他赏给我的,我从来没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也就由着管家他们折腾。只要别闹出格,我都不管。
趁着管家狐假虎威指手画脚口沫横飞的当口,仔细看看下面众人。发现竟没几个能叫上名字的。这也怪了,三军将士,十几万的人,有职务的不下七八千人,我巡营的时候,随口都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说得出他们的家乡。……怎么自己府里这二百多号人,就叫不出几个名字来呢。
罢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认吧。
回京第三天,终于等到了圣旨。叫我去宫里,御书房说话。
收拾了心情,打点好仪表,坐了车到宫门口。换了软轿,到御书房门外。门口通报了,让我进去。
低头走进门,穿过外间,到里间门内,跪下行礼:“微臣风天行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平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立刻有人端来椅子放在我旁边。
“都下去。”轻轻一句话,原来屋子里伺候的人顷刻退得一干二净。
坐下,抬头看他,他正在书案上埋头写着什么,没有停笔的意思。他的脸颊消瘦了许多,眉头紧锁。我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的怜惜。
一炷香的功夫,他写完了,把写好的东西收在一边。抬起头来看我。
几个月了?从两军阵前的远远凝望,到现在的隔桌相对,仿佛经历了几千年,轮回了多少代。内心里,我是期盼着这一刻的,而同时,我又惧怕这一刻的到来。
我静静地望他,心潮起伏。
他静静地望我,目光深邃。
“风大将军的伤可全好了?”关切温暖的声音。
然而只这一句话,我便被活活抽干了全身的血,下了阿鼻地狱,死无全尸,万劫不复!
他叫我——“风大将军!”
“风大将军!”不是我的陛下对我的称呼!那是当朝皇帝对臣子的称呼。我的陛下之前都是叫我“阿行”的。
今天,他居然叫我“风大将军!”,他居然就这样用一个皇帝对臣子的称呼把彼此推开。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我和他之间,立起一道墙。坚冰一样,看似无形却触手可及,看似无为却让人遍体生寒。我和他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我看得清他龙袍上的每个鳞片,而两颗心却已经远隔天涯。
深深的吸气,咽下满口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陛下可是在怪怨臣么?”
“朕没有怪怨任何人,”他别开眼,不看我,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往日的从容。
“陛下唤臣来,不是因为臣辜负了圣恩么?”我死盯着他,我不甘心。
“朕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他的目光转过来,匆匆在我脸上扫过,立刻转开。
“臣的伤,已经都长好了。……只是左臂损了经脉,拿不得重物,今后再不能上马提枪。”我淡淡地说,不带一丝伤感,心里已经接受了事实。
他的目光迅速转到我脸上,不再转开。我迎着它,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缓缓起身,上前一步,掀起袍服跪倒在地,“臣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大将军职务,回家休养。”我退一步,是不是,就可以化解你的担心。我退两步,是不是,你就可以彻底安心?!
他霍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