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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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亮的油火一看,只见喜怒无常的医房主事正当在场,正回头怒视自己,两眼深深,直如喷出地狱之火来。
还有医童雷双撇头侧立于近。
见两人都是神情凝重,来人再也不敢透半口大气,讷讷道:“打扰打扰,莫怪莫怪!”赶紧溜烟般跑了。
地上的火光随着灯油的扩散也渐渐浅淡,燃了片刻有余,又暗了下去。帐外有当值的士兵挂起了照路的风灯,光线透过帐子,只有一抹昏黄,把两人的脸隐了一半在阴影当中。
司徒凝香定了一下思绪,暗道自己奇怪。这人与自己明明没有什么关联,生也好死也好,不过是各安天命。再稳了稳语调,打破了沉默,沉声道:“除了二月夺命,还有一味燕斑水仙,也是极难得的,你也能这么无所谓地喝下去?”
梅若影知他所说的是何种事物。
他方才交给王老打和陈伍的酒精里,除了二月夺命的孢子粉末之外,还掺入了燕斑水仙球茎的汁液。两味毒物都是几乎无色无味,兼且浸没入酒之后,还被酒精刺鼻气味所混淆。
因此,要想凭气味辨别,几乎是不可能之事。想到此处,梅若影心中一紧,似乎有一个念头正在缓缓地浮出水面。
正这时,又有一个人平步进了医帐,司徒凝香不欲被人打扰,冷然斥出一个单字。
“滚!”
声音在静默的帐中徐徐回响,几乎有袅袅余音。来人却没有滚,语带不解地问道:“二月夺命?还有燕斑水仙?喝了下去?”
梅若影有些惊异地发现,面前的医房主事在听到这声插话后再没了话语,也不赶人,只闷不吭声地立着。
司徒凝香自然不会赶人,因为来人是在外久等他而不见至的聂悯——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个糟老头子。
要知道聂悯最擅长的除医术外,还有易容。四年前他助司徒凝香自九阳山禁地逃出时,将一面人皮面具造得极尽精致、纤毫不差,便用别人的尸体装扮成毒王的模样。
其后又让司徒凝香亲自在那尸身上遍涂剧毒。这些毒药遇水不稀,遇风不散,触肌则让人癫狂失智。伪装成毒王的那具无名尸体在无人敢碰之下,被悬于九阳山门直至腐烂殆尽。
司徒氏都以为叛族者司徒隐是被家主处以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处罚,却不知道这是因为司徒荣及畏惧毒王毒药厉害。
只是聂悯在当时的逃亡中却遭了重创,经过几年精心调理才日渐好转。虽然如此,终究没落下内功的修习,刚才人在帐外,就已将这边的对话听得清楚。
梅若影不知来人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只知道是为人和蔼的高医正,听得这位温醇的长者甫一进来就惑道:“姑且不论二月夺命,光是燕斑水仙就极为难得。毒发时如花柳病发,全身逐渐脓肿溃烂,尿水淋漓,难堪其苦,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不会传染与他人。”
聂悯一边说着,一边稍含责备地看了司徒凝香一眼。因着伴侣常用这些难得的毒物去毒害些偶尔遇见的采花大盗之流。至今仍清清楚楚记得,伴侣偷偷落毒后,还咬牙切齿地说着:“竟然感妄图对神医不轨?让你们这些贪图美色的恶贼早早报应不爽。”
果然那些贼人见到这形似花柳病的症状后,都以为是遭了恢恢天网的恶报,至死都寝食难安。
司徒凝香听到聂悯语调轻轻一动,就知道他想到了何处,抬眼看去,正对上那含着宽广包容和些许不赞同的目光。知道聂悯的不赞同是因可惜佳毒浪费于牛粪之上,司徒凝香向来是用毒如流水,于是回以不屑的眼色。
待转回看向侧立于一旁的青年时,司徒凝香又收起了不屑的目光,变得严厉,道:“如果这般轻视自己的性命也是你师父所教,那算是我看错了他。”
梅若影再闻此言,猛然震动。
他在这世并没有师父,唯有亦友亦师的血网黑蝎一众。想到那夜在营外林间的首度交手,这人一口叫出血网黑蝎的来历。他当时用的是颜承旧五师父洪土所授的潜踪土行身法。要知道,洪土之所以能无所不用其极地大使龌龊招数,是因为他出任务之时绝对不留活口,也就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不留活口,又是外人,还有谁能认得出来这身法与血网黑蝎的关系?
一个念头在心中渐渐地扩大——这个人不但认识这个身法、认识洪土,甚至可能是自洪土手中逃得性命的极少数的绝世高手。
念头到此,再也不避忌讳,抬目直直地盯上长者的面孔。
司徒凝香不胜其烦,冷然道:“这已经是个死人了,何必管他死活!”说完,扯着聂悯的衣袖大步向帐外走去。
堪堪走到帘门处,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缓缓的似自言自语的声音。
回头看去,青年一双明眸在混沌的背景中闪耀着熠熠的光泽,声音稳和又坚定:“一位曾教我辨别古药奇药的长辈曾言道,二月夺命世所难见,千万金欲求一枚而不可得,故而世上能识得之人日见稀少,至今世上不过三十人。再者二月夺命气息难辨,形状毫不起眼,这世间能凭一嗅、一眼、一触就判定有异者,当今天下不过五人。岁寒三友之末的梅友糜去病现在东齐大营中,除去那位长者与我,还有二人……”
司徒凝香闻言,烦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不但是为这番推断的准确与严密,而且是为隐瞒了多年的身份,就要因今日怒火上心之下不经意的一番举动而暴露。
果然,那青年缓缓地道:“……江湖盛传失踪已久的神医聂悯和毒王司徒凝香,不知前辈却是其中哪位?”
聂悯也回转了身,视线紧紧笼罩揭穿了伴侣身份的青年。
斜阳若影(法医穿越) 第三部 医踪毒影 第69章 沐月而浴
章节字数:5451 更新时间:07…07…26 14:06
69沐月而浴
梅若影握紧了左拳,隐于阴影中的右手神鬼不知地收向腰间,拂上漆黑的利刃,心间为自己的推断而颤抖。他并不想这时候说出来,但是又不得不立时对质。
潜伏在侧的敌人必需一早确认,否则于大事只能是无法估量的隐患。
若果真是敌人,那么他在此处潜伏的事情就早已暴露,此地已经不再适宜久留。
但林海如猛然提高的医药之术也许正来自此人。至少他相信,这人若是站在林海如那方,即便真就是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毒王,也应当不会是奸邪,更不一定会维护那作恶多端的家族。
正因这必须的果断和不变的信任,即使是五五分成的局面,他也敢于以身亲犯。最恶劣的后果也不过是打杀出去罢了。
青年维持着坚定稳和的语速继续说道:“赤霞仙、冬荭猸、川姬妖杞……这些就是您方才用来辨别酒中药性的粉末,能将这些剧毒的药粉毫不避讳地携带触摸……毒王司徒凝香——不知您是否真心诚意要对付这个生你养你的家族呢?”
司徒凝香眸子轻眯,语声仍然不变,哑声道:“老朽年岁已高,只是平凡普通人士,并不认识那个自称毒遍天下无敌手的无知司徒小儿。”
梅若影不为所动,低笑一声,驳道:“即是如此,能否请前辈解释一下,您脸上的人皮面具极尽精巧,若您只是个白衣教的寻常细作,又如何能够拥有?”言毕,又转向聂悯,“只怕,您也别有身份吧,高医正。”
这面具的确精巧,色泽润度与活人肌肤一般无异,逼真程度几乎直迫他自己调制出的只怕行走江湖辨人无数的万事通也无法看出蹊跷。
聂悯闻言,不再隐瞒,背挺肩张。他本就身材高挑,矗立之下,一股迫人的压力随形直迫青年,沉声道:“言不可太过,话不可太尽,莫非你父母没曾教过你这个道理?”
梅若影不为所动,道:“既是联手对敌,若是相互存疑,合作起来岂不挚肘?”一边说着,后撤的右手抬起,缓缓直至面前。一柄乌黑若影的匕首横挡于面门,“当然了,两位前辈若是着意与晚辈为难,晚辈也不能束手待毙。”
司徒凝香凝眸直视青年,青年不予半点让步,坦然而从容的目光不让半分,一片醒然无浊更是坚决不可摧移。
半晌,司徒凝香紧闭的薄唇轻轻翘起一弯,低声自嘲道:“也罢,如今既然已叛族出逃,也不必为他们保守家规秘密。”眸光凝聚,转向青年和声道,“你若知道我曾被司徒族人改名为司徒隐,便不会对我的立场有任何疑问了吧。”
“司徒隐……”青年乍然间闻得此名,只觉瘁不及防,怔然下,只听面前那位长者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司徒凝香无意再隐瞒身份,续道:“‘司徒隐’这个名字,在司徒一族中几乎每代必出。外人不知这名字的含义,司徒氏的人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梅若影放下横立于面前的匕首,紧紧抿着菱唇,一言不发地听着面前长者渐渐弥散着深沉忧然的声音。
司徒凝香轻笑着娓娓言道:“若你知道,我虽名为毒王,实则早已被冠上叛族者的名字,关押于九阳山禁地数年不得见天曰,爱子又被族人陷害致死,又怎会怀疑我的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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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薄纱,月色披泻在溪流边的白沙洲上。
有人坐在一棵山茱萸木横出的粗枝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叶,百无聊赖地望月观星。
林间有微风徐徐吹过,将因赶路而略显凌乱的衣裳吹得随之翩起,他也不在意,伸手将凌空的衣摆向身下压了压,便再也没发出半点衣动带飘的声响,正如他一贯风过不留痕的作风。
他的目光深远辽阔,映照着天上的一弯浅月和点点繁星。卸去白曰里的邪肆不羁,除却了任务中的冷酷无情,此时的他不再是与东齐七皇子虚与委蛇多曰的谋士严九,而恢复了私下里无人时的颜承旧。
远处就是深入东齐境内的南楚军营。就在号角响过后,杂乱的声音渐渐平息,营帐间走动的人也迅速地少了,兵丁们都钻回自己的小帐以求安身一眠。
东齐军早已进驻齐燕交界的西江原,一路放出各种消息,引诱南楚前去那处战场。这其中的种种细节转折,大多是他与刘辰赓和竹老诸葛长琨三人共同定策。
诸葛长琨精于谨小慎微,刘辰赓善于辣手频施,他长于冷眼旁观,三人一路合作下来,刚开始仅仅是放出东齐军内空虚的消息,后来几次在节骨眼上遥遥挑衅,近曰又派出游兵散勇偷袭粮草,一直成功地将南楚军引向东齐西北的水蚀沟壑地带。
计划明明进行得十分顺利,可是总有一团浓云笼罩在他的心间。
是思念,十分地想念。
这种不应当属于杀手的儿女情长,是比蚀骨丹还毒的慢性药。一刻不停,慢慢地侵蚀身心,每逢夜深人静,变得格外清晰。
看着明月,会想到那人淡定从容的目光;听到辽远的号角,会有平和悠长的琴曲在耳边响起;触摸上自己的衣襟衣带,会忆起它们曾经多么幸运地得到那人的抚摸碰触。
微风凉凉地吹动……像有熟悉至极的那数根手指又拂过了发角,撩起飘动的一两缕散发,然后有低浅的叹息……又或是戏谑的玩笑。
简直是疯了。
颜承旧捂着额角,驱散了脑门中的幻想。他哀叹着直揉太阳|穴,为了自己这点子破事,就让师弟戴上严九的面具,顶替他的位置。然而跟上这密密麻麻的军旅时,却又不敢贸然进去寻找,只在营外守株待兔,一呆就是三天——他这根本就是疯了。
在那个东齐军营中,与刘辰赓共事得越久,越是想起曾伴在那个皇子身边的青年。梅若影的名字,每记起一次,总是久久不能散去。
看着那皇子每天若无其事地部署命令、指掌东西,胸口终于还是为存于心中的青年酸胀不已。
不论是艳名远播的公子烬阳,还是冷漠疏远的青年仵作,又或是对众人都照顾有加却无意争领先锋的群竹山庄庄主,有多少人能得知这之后曾经的苦难?
除了极少极少碰触过梅若影过去的密友,没有。
没人知道属于梅若影那段阴霾的经历,因为没人能从那青年的脸上看出什么。
正因为是这样的人,他才无法阻止梅若影这三个字,在自己心中逐渐扩大,逐渐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他无法改变梅若影的过去,甚至在碰触与那段过去有关的人与事的时候,显得违背了形式风格的小心翼翼。明知自己很可笑,却偏偏不想去勉强改变,正如不想勉强若影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一样。
正当他为自己的愚行悲叹时,月光下一条黑影行来。吸引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