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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半秋寒 第一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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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语清软着性子挨到他身边,极力用不吵到他的音调道:“宸星啊,你留在房里不要出去。皇上他……”他为难似地踌躇了一下,“……皇上他不喜欢见到江湖人。” 

见他理都不理,刘语清只好怏怏地退了出来。 

不喜欢见到江湖人? 

宸星嗤笑,我还不想见到你呢!要不是你,陨哥哥怎么会失去武功?教主曾说过,陨哥哥根骨奇好,加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 

多可惜啊?虽然陨哥哥口中不说什么,但心里必定是难过的。 

宸星翻身跃起,穿着单衣就冲出了房门。 

你不想见我,我可偏想在你面前晃悠!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人中之龙到底有什么能耐,竟差点将陨哥哥逼入绝境! 



刘府园林虽然仿造了江南园林峰回路转的特色,可还是糅合了北方园林开阔气息。有人嗤之以鼻,可对久居深宫的子寰来说,已是少见的奇景了。 

摒退众侍卫,只由刘德方的家眷陪同。在扫清的雪道上漫步,随意游赏,冰池环抱廊轩,雕花门窗清朗雅致,环顾数森,松木如白玉雕琢,晶莹剔透,楼台玲珑隐现,微风吹动帘幌,一亭一阁,无不布置得别具匠心,再加亭角石上的积雪,更令人浑然忘俗。 

流桐拉着子寰的手一紧,难掩心中起伏,子寰低头,冲他一笑。 

转过一座屏障般的假山,别有洞天,几株寒梅,傲雪绽放,冰枝嫩绿,疏影清雅。 

正打算去欣赏别处风景,头上忽然飘起一场小雪。 

咦?雪又下了吗? 

抬头,望见枯枝上坐着一个人,居高临下,摇晃着手里的树枝,摇落一地的雪花。 

他单薄的衣衫迎风招展,好像随时都会随风飞逝,在满目银白的映衬下,有一双迷朦的眼睛和苍白的肌肤。 

底下一人低声惊呼,拼命地向树上的人使眼色,不是刘语清还能是谁? 

宸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把玩着那根树枝,撒了子寰满头白雪。 

“你是什么人,敢在陛下面前撒野!来人,快上去吧他抓下来!”显然刘德方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留了一个外人。 

宸星讥笑:“这有什么?雪是很容易融化的,过一会不就没了?” 

一直噙着淡淡微笑的子寰,骤然变色,目光失去了焦点,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地潮涌——这句话曾经听过…… 

雪是很容易融化的…… 

记忆又开始飘忽,似乎那也是个下雪的冬天…… 

“子寰,快点过来,跟我一起玩。”雪还在下,秦狄甩着头发,在雪中挥舞着双臂。 

“阿狄,你进来,好大的雪,赏雪在这里就可以了。”子寰站在廊轩口,迟迟不肯迈出一步。 

秦狄笑着叹气:“太子殿下——”他拖着尾音道,摇着手指,“雪是用来玩的,不是赏的!功课一会再做,雪是很容易融化的哦!” 

是吗?雪是很容易融化的,所以美好的瞬间要镌刻在心灵深处。 

子寰捏了一团雪,冰凉冰凉的,雪末从指缝中滑落。 

秦狄捧起一个小雪人塞到他手里,又捧起另一个凑在一起:“你看,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要不要在你那个雪人上画个往下耷拉的嘴呢?” 

子寰不好意思地一笑,把雪人还给秦狄:“我不要。” 

“呃?为什么?” 

“雪是很容易化的,我可不希望我们化掉。” 

“那就不要了。”他随手一抛,两团雪融入了雪海中,他握住子寰的手,温暖着他的冰冷,“我陪你就够了,我永远都不会化的,只会和你一起变老,牙齿掉光!” 

永远都不会化吗?可你食言了……融化了,化作一抔黄土,埋入地底。 

“来人啊!把他抓起来!”刘德方歇斯底里地叫着,腿不住打颤。当朝君王最恨的就是刺客,如今自己府上出了来历不明的人,怎能不令他惊恐? 

“父亲,他是……”刘语清急着想要辩解。 

子寰示意刘德方闭嘴,向宸星招招手道:“下来,你总不能让朕一直抬头看你,不成体统吧?” 

好涵养,竟然没有生气? 

宸星纵身一跃,向子寰跳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子寰脚下一滑,被宸星压倒。 

子寰皱着眉头揉着腰,还真被他压痛了。 

“第一次见到陛下,发现陛下还是很英俊的。”他无法无天地趴在子寰身上说话。 

子寰愣住了,旁人抽着冷气。 

流桐惊呼着扶起子寰,几个侍卫一拥而上,逼着宸星跪在地上。 

“你也是来欣赏雪景的?”子寰恢复了他君王倨傲的态度。 

“雪是用来玩的,不是赏的。”宸星昂头道。 

心头骤然一紧,柔和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 

为什么要跟他说一样的话?不过是个飘零的浪子,有什么资格说出同样的话语? 

子寰望了眼被他折了一地的雪枝,勾出阴冷的笑:“朕的御花园也积满了雪,你有没有兴趣也去玩一玩?” 

明显觉得话中的温度骤然降低,宸星愕然抬头,不明白他为何由喜转怒。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见识一下龙的真面目,却没有想过龙须是不能轻易让人触摸的。 

“我不要!放开我!”宸星挣扎了几下,无奈挣脱不掉。 

“把他给朕拖下去!”一声厉喝,踩灭了一切幻想,子寰长袍一甩,拂袖而去。 



已经是第十天了,宸星被关在大牢里已经十天了。 

真是奇怪,以为自己会被抓进来乱棍打死,没想到扔就大牢后,就像把他忘了似的,再也没有人来看他了。 

牢房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又脏又乱,还散发着不知道哪个阴曹地府的恶臭。每天吃着粗糙的食物,看着左右的隔间不时有人提出去住进来,唯独自己无人理睬。 

好像突然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团闷气堵在心口。 

这算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到极点了!那个皇帝好歹也要审问审问自己,才不枉费住了趟世上最高档的牢房! 

正在他气恼之际,狱卒敲了敲他的牢门,板着脸道:“喂,有人来看你了!” 

嗯?我什么时候在宫里也有朋友了? 

狱卒的背后探出一个俊俏的人,冲他眨了眨眼睛,并不认识他,可却觉得脸熟。 

那人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冲狱卒一笑,对方便裂开了紧绷的脸,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狱卒手里,狱卒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宸星正纳闷着,他已经提着饭菜走了进来,精致的小菜铺了一地。 

“这里的饭菜你吃不惯吧?我特意带了一些可口的来,不用客气,就当补偿你。” 

对着色香俱佳的菜肴,宸星咽了咽口水:“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叫流桐,是皇上身边的人。”他笑着答。 

猛然想起那日见到皇帝,他身边一直陪着一个侍童,怪不得会觉得眼熟,原本已举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顿生警惕。 

“快点吃吧,皇上还不知道我来这里呢,我得赶着回去。免得他一会找我找不到。”流桐催促道,将饭菜向他推了推。 

实在是饿极了,宸星也顾不得那么多,低头猛吃,虽然并不合自己的口味,但比牢饭好上千万倍了。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你来看我?不怕皇帝知道了龙颜大怒?”宸星道出心中疑问。 

流桐抿了抿嘴,笑道:“那种小事,皇上哪会真跟你生气呢?他定是觉得你有趣才抓你回来的。” 

宸星被他的话一呛,满口饭粒喷了出来。 

“别着急,我刚跟你说笑的,皇上正睡着呢,一时半会醒不了的。”流桐拍着宸星的背道。 

“照你这么说,这里关的都是给皇帝取乐的人了?”宸星翻着白眼道。 

流桐微笑,露出一排贝齿:“主子的心思,做奴才的怎好随意揣测?” 

宸星瞥了他一眼,闷了半晌,流桐的乖巧令他无所适从:“皇帝应该很宠你吧,为什么你刚才还要……”瞟了瞟狱卒,意思是你这么个红人,为什么还要贿赂一个小小狱卒? 

“呃?”流桐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是抿嘴一笑:“花无百日红嘛?我是希望万一哪天被关到这里,不会被欺得太惨。” 

宸星放慢了咀嚼速度,吐出两个字:“昏君!” 

“呀!”流桐失声轻叫,拧着衣角,久久憋出一句:“皇上是明君,你不要瞎说!” 

“至少他是个风流无耻,薄情薄意的皇帝!” 

流桐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张惶地向四周一望,恼怒飞上眉梢:“你要是再敢诽谤皇上,你可就真的要下大狱了!” 

宸星推开流桐,不屑道:“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也知道二三,你就少替他维护了。不过是赏你口饭吃,你就当天大的恩惠了,奴性二字早就深深烙在你骨头上了!” 

“你!”流桐指着他,想要还嘴却骂不出口,恼羞成怒,拾掇起吃了一半的饭菜,“去你的知道二三吧,就有你这种人,知道一点就以为能掌天下了!皇上的苦楚你知道个屁!本来还以为你能……”他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不再说什么,拎着食盒就走。 

“哎!”宸星一把拉住他,“刘语清怎么样了?不会因为我受到牵连吧?” 

“你自求多福吧,还管别人!”还以为他想对自己说什么,没想到这般不着边际。 

牢房里又恢复了平静,宸星抹了抹嘴,庆幸自己至少把肚子填饱了。 



流桐回到御书房,见子寰早已在那里批阅奏折了,忙上前请安。 

“怎么样,他还好吧?”子寰口上问,依旧埋头于书案。 

“可精神了,想来是关了闷了,脾气有些烈。”流桐答道。 

子寰微微一笑:“没说是朕让你去的吧?” 

“当然没有,一切都按陛下吩咐。” 

子寰点头:“他有没有说什么?” 

流桐张了张口,本想如实道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他光顾着吃,哪里能多出一张嘴来说话。” 

翻阅奏章的手停滞了一下,子寰抬头道:“流桐,你想对朕撒谎,还要学个十年!” 

“没有啊,陛下,他……他……”流桐慌道,“他问了问刘大人的公子有没有受他牵连,其他的无非是些抱怨的话。” 

“他问刘语清?不是说他跟刘语清不过认识三天吗?他不问自己脑袋,反倒关心起别人来了!”子寰皱了皱眉,视线落到案边一本黄底镶红边的密折上,玩味似地轻抚了两下,阴沉地笑道,“才几两重的身骨,就想耍花样!不过是在掌心里翻筋斗!” 

流桐把头埋得低低的,既然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干脆闭嘴。 

“下去歇息吧。”子寰大手一挥,再次执起朱笔。 

“陛下准备拿他怎么办?”流桐壮着胆子问道。 

“先关他一两个月,磨磨他一身刺,省得他牙尖嘴利的乱咬人。”子寰揉了揉太阳|穴,凝神于手中奏折。鄞岭一带一场大冰雹,砸死牲口无数,连来年能耕种的牛都不剩几只了,又是一场天灾。放眼望去,满桌皆是操心的事。 

还未写几个字,手腕突然钻心地痛,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朱笔摔落在地,身子也不住颤抖。他用左手用力捏住右腕,可仍止不住刺痛。 

“陛下,旧伤又痛了吗?”原本已经要退下的流桐,忙抢到身边,迅速从柜橱里取出一盒药膏,扳开他的手,挑了点药膏,拇指画圈,用熟练的手法按摩着。 

离脉搏一寸处,一道丑陋的疤痕斜斜横切整个手臂。无数次触摸到这道伤痕,流桐都会心悸,他至今无法想象曾有这么一道又深又粗的伤,还能好好地站在面前。 

“陛下,您最近疼痛的次数变多了,太医说过您要多休息才会减轻伤痛。”流桐开口劝道。 

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子寰缓缓闭上眼睛,任锥刺般的痛在骨髓里窜动,细细品味着伤痛的折磨。 

那一天,他和秦狄本是外出游玩,却被骗人林里遇到捕杀。十来人围攻他们两人,秦狄虽勇猛,但毕竟力薄。他握着子寰的手冲出包围圈,杀手为留下太子子寰,钢刀向他们紧握的双手砍去。幸好秦狄反映敏捷,躲过一劫,但一道深深的血痕留在了两人腕上。 

子寰的右腕,秦狄的左腕,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痕。 

“也许,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证明我们是紧紧相连的。”秦狄抱着子寰这样说道,亲吻着抚摸着,渐渐放松了他紧绷的身体。 

痛楚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消散,挥之不去的是心底永恒的痛。每次犯病,那一幕便会在脑海中重现,是故意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所以才如此拼命?子寰不知道。 

“陛下,好些了吗?”流桐拿出丝怕,仔细地为他抹去汗水。 

很痛,但他甘之如饴。 

子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流桐酷似秦狄的容貌和关切的眼神:“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呆着。”他疲倦地挥了挥手,再度阖上眼。 







四 

一个月了,宸星觉得自己要发霉长蛛网了,一开始他还精神抖擞地跟狱卒对骂几句,到后来则干脆躺着挺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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