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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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韩逸洲说:“万岁,臣……不喜欢女人,从来不喜欢。”
周嘉给他骇得将正在喝的茶都泼出来一些。他是皇帝,无论怎样的风雨都经历过,可是,在这个男风盛行的世界,在他的许多臣子都有断袖之好的今日,在周嘉自己都沉湎于对一个男子的思念的时候,只有韩逸洲,只有这个人对着他承认了。
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要承认?
韩逸洲嘴角有一丝坦荡和骄傲:“臣自小不喜欢女人。臣回洛阳,因为那里毕竟是臣的家。臣的父母坟墓都在洛阳,臣已经两年没去看他们了。还有,就是臣入了翰林院,总要对自己这几年有个交待,编成书,也是万岁盛世基业。”
周嘉注视韩逸洲,他感到自己对这个年方十九的天才少年还有许多的不了解。但他不会给他机会了解。正如韩逸洲的美丽,是冷淡的,缥缈的,远离凡夫俗子的触摸的。
“你回洛阳,也可以准许。但你们韩家,总还要有后,不然……”周嘉的喉咙发干。
韩逸洲扬起脸,面颊明亮,他一字一句的说:“万岁。臣对此考虑许久了。臣……永远不会喜欢女人,也不愿意成家。因此臣这一辈子,是不会有后代了。臣死后,韩家剩下的财产,全部献给朝廷,让万岁用来赈济寒士,兴修水利。”
他鼓足勇气,说的认真,仿佛在发誓。周嘉惊讶的看着他良久,长叹一声:“哎,逸洲,你身后的事,朕早已不知道了……,人们总喜欢称呼万岁,实则历史上有几个活到古稀之年的皇帝呢?”
韩逸洲道:“纵然如此,万岁还有太子,总是我朝,天秋百代,天朝的基业不灭。”
周嘉转移开视线,有一刻,他恨起这个少年韩逸洲了。
韩逸洲是个幻影,他的表白,无论真假,却是周嘉和许许多多人永生无法说出来的。
第五十二章
雨停的时候,赵乐鱼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昨夜从魏府跑回来,他就辗转反侧。即便徐孔孟说的是实话。魏宜简陷害徐孔孟,那又是为了什么?
徐孔孟毒发,小鱼和韩逸洲一起入狱过。但结果给下毒的人带来什么好处呢?就算魏宜简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下毒,并不能说他就是那日带走韩逸洲,继而放火的神秘人。
冷静晨不能轻易的追上,证明此人身手灵活。况且算起来,此人放火还在遇上冷静晨之前。天底下哪里有人先逃出去,再返回火场被活活烧死的?
假设魏宜简深藏不漏,武功高强,他可以使用“缩骨大发”。他为了找到某样东西而返回,他的身上也不该携带翰林身份的金牌。这东西常与朝服搭配,若在夜行争斗中万一遗落,岂不是不打自招?这个道理,就像当州官的人偷偷做贼一样,本不会带着自己的官印。魏宜简精通周易,从情理上说,没那么大意。
赵乐鱼也怀疑死者并不是魏宜简,但他已经秘密的去过刑部的仵作那里。死者被烧得厉害,但脸下颌处还有残余,确实相当像魏宜简,从牙齿和下巴看,几乎一模一样。
另外一种可能,是赵乐鱼最倾向的。他觉得魏宜简可能知道一些关键线索,但他一贯明哲保身。对官家,他选择了与翰林院中其他人一样的做法:守口如瓶。而对真正的凶手,以他的财迷,可能会敲诈勒索一点东西。对方为了杀人灭口,采取了以魏宜简为棋子的办法,将他骗到翰林院,在除掉韩,赵的同时,一并将他杀死,以绝后患。
他身上出汗,手不好也没法洗澡,只觉得浑身不舒坦。却见方纯彦站在他对面的窗前,对他做了个手势。赵乐鱼指了指门,让他自己进来。但方纯彦满脸局促,示意他就在窗口说。赵乐鱼扑到窗台那里,方纯彦将手指伸到自己的嘴唇上,小鱼儿会意,压低了声音:“方兄,今夜可以去探监么?”
方纯彦点头,他拉住赵乐鱼的手,在他的手心慢慢的书写“一更在刑部大狱东门的水房,有老人来领你。你就说自己是东方谐的表弟,别的可不要说。切记切记!”
赵乐鱼冲着他直乐,方纯彦这一字字虽然是以手指书写的,但依然有力,笔划均匀,为了赵乐鱼辨认清楚,他还用了楷书。赵乐鱼说:“你这大书法家,何时肯这样手把手教我写字呢?”
方纯彦冷静的瞅了他一眼,在他手心里继续写“君的字,无药可救”。他瞥见赵乐鱼不乐意的龇牙咧嘴,才挤出一点笑容,写道“今夜以后,我以君为友。”
赵乐鱼抽开手:“状元哥,你冰冻三尺,我哪里高攀得上?”
方纯彦无声的把一个竹篮子从窗口递进来,赵乐鱼打开一瞧,里面一层药品,一层点心,一层衣服。收拾得井井有条。方纯彦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晕,他对着赵乐鱼指了指篮子的盖子。
赵乐鱼已经猜到那里面有纸条,他笑了笑:“哎呀,状元哥哥,这种事体你怎么可以留下字句呢?”
方纯彦憋不住了:“怎么啦?”
赵乐鱼坏怀一笑,从前在江南衙门里的一个老大哥告诉他,和情人来往,金银财宝,头发指甲都可以留,就是不能留下文字。但他对方纯彦说不出来。
“我想看看,行不?”赵乐鱼问。方纯彦自己取出来,上面只有一行字“柳暗花明又一村”。赵乐鱼眨眨眼睛:“这不是东方自己的字么?”
方纯彦说:“是,我从他写给我的信里面截取下来的。东方说,当年他们九鹰会的人都喜欢这样闹着玩儿。”赵乐鱼忙将篮子收好。他托着下巴问:“状元哥,这种拼起来的字条,你可分得出书写的时间?”
方纯彦道:“不知道别人,我可分得出大概。当年家父喜欢收藏历代名家墨宝,我也自幼研习书法。根据墨的颜色,字的格式,还是可以辨别真伪。”
“原来这样。”
方纯彦正色说:“赵乐鱼,你可要小心。若实在不走运,你就说是我托你去看他的,听到了吗?”
赵乐鱼嘻嘻哈哈:“状元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心疼人呢?”
方纯彦并不答他。对他深深作揖,便走开了。
当夜赵乐鱼如期到了刑部大牢,顺利的见到了东方谐,他环顾四周,发现东方被押的角落虽然隐秘,但不知道为何,衙役守卫并不严。东方谐没有睡觉,见了他也不吃惊,只是眼珠一轮而已。
“东方,有人叫我来看你。”赵乐鱼半蹲下说。
东方谐俊美的脸上爆发瞬间的神采,但迅速又拉下脸:“……是……纯彦吗?”
“是。”赵乐鱼将篮子拆开,将东西从栅栏的缝隙里一样样给东方。他本以为东方谐一定颓废厉害,但此刻,东方谐的脸上还是有精神,眼睛仍旧动人心魄。
这人不是软骨头!
“今天没人来审我,看来万岁已经心里有底。”东方谐喃喃的说,眼睛并没有看赵乐鱼。
“有没有底不关你事。东方,我搞不明白,你若无罪,为什么不好好为自己辩解一回?”赵乐鱼皱着剑眉问他。
“你有什么资格问?”东方谐斜飞一眼,倦怠中不可捉摸的妩媚。看得赵乐鱼心里咯噔一下。自从认识了东方谐,他就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有人对着圣人说出:寡人无疾,寡人好色。那真是大实话!面对东方这样的美人,赵乐鱼向来明里轻松,暗地里都为自己捏把汗。
“我不问。我就是好奇嘛。”赵乐鱼大大咧咧的说,把竹篮盖头里的纸条给东方谐:“你们个个沉府深,我怎么搞得清楚呢?”
东方谐将纸条攥在手心,又看了下那些药品,赵乐鱼离他近,发现他手指上包着白布,还有淡淡的药膏香气。问:“东方,已经有人给你送药了么?”
东方谐脸色发灰。不置可否。
赵乐鱼一笑:“我也知道那天在宫中你没有捉走小韩。你给我下的迷|药,这回是不是让白侍卫他们搜出来了?”
东方谐也笑了笑:“臭小子,你还惦记那夜么?可惜你不解风情,以后你可没那个机会了……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你不是不想做……,原来你是个雏儿,不会做……怕在我面前出丑。对不对?”
赵乐鱼居然有点脸红,大眼睛向上一翻:“随便你怎么说。”
东方谐道:“我在酒里,灯里下毒,不过是为了春霄一度而已。但是……刑部的人审问我,老盯着问我,在我枕头下面的暗格里搜到的毒,究竟如何用的?我却懒得回答。那种药等同春药,我总是读书人出身,对着那班狗屁不通的家伙,我还向他们诉说其中的细节么?”他冷笑几声,仰起脖子。
赵乐鱼一呆。春药?难道东方谐一直误以为,在他枕头下搜出的,不是至人死地。杀害岳姑娘的元凶:蟹爪兰粉么?
他注视着东方谐的侧影,东方谐的样子,并不像瞎说。
所以他马上就承认?所以他不愿说细节?他误会了?
东方谐心不在焉的呆坐一会儿,似乎忽视赵乐鱼的存在。
赵乐鱼也知道审讯的规矩,审问的人不能问得太明,细节只能靠犯人来讲。但若换普通的春药毒粉为蟹爪兰毒。不是熟谙整个事件的,不是布控全局的,谁能办到?
“快走吧。以后我的死活最好你不要多管闲事。”东方谐说:“告诉方纯彦,我们逢场作戏完了,也就没什么舍不得。”
赵乐鱼盯着东方谐看了好一会儿,韩逸洲曾经为了此人伤心,方纯彦也为了此人动心,但红颜命薄,东方谐追逐的是水中的月亮,因此他永远没有办法触摸幸福。
小鱼走出刑部,京城起了夜雾,高高的宫城,在云层之上,俯瞰世间。
他恨不得赶快离开这座都城。但好在有人在等他,那人正在京城地界之外的地方。
第五十三章 幸有我来山未孤
群鸟嘤鸣山间,苍穹碧蓝澄澈。白衣少年宛如夜风中的云彩。
冷静晨飘然转身:“你来得准时。”他背后,便是青山翠谷,飞瀑奔流。
赵乐鱼咧开嘴巴,用袖子抹了把汗。冷静晨带着他进入一间茅屋,水草的香气充盈在方寸之间。
“我渴了。”赵乐鱼说,冷静晨摇头:“你用我的杯子吧——是我吃剩的山泉水。”
赵乐鱼见那杯子毫无花纹,竟然是陶制的,打趣道:“委屈了一代名公子。”
“我从来不讲究这些,不过取这器物一个野趣。”
赵乐鱼牛饮了一番:“你这草堂还真不好找。四周都是山!”
冷静晨一笑:“幸有我来山未孤,取得就是这片清静。”
赵乐鱼故意板脸:“你还好意思说?你居然冒充我的名字混到韩逸洲家里,难道你已经当‘萧三公子’好些年了么?”
冷静晨道:“我在江湖上的身份太多了,人们都说冷静晨如何如何,见过我真面目的委实不多。至于……,那是沈盟主的意思,让我假托成吴太夫人的外孙与韩家来往。盟主要维持巨额开销,光靠各门派的上贡怎么够?吴太夫人本欠盟主一个人情,后来假戏真做,几乎把我当成亲外孙了。我与韩逸洲见面屈指可数,他儿时话不多,待我倒算好。此次我重新变换成萧三的身份,是想帮到你一些。盟主并不知道……”
赵乐鱼仔细的听着,微微笑道:“你如何帮我?”
冷静晨说:“我也没有想好。”
赵乐鱼乌黑的眸子转了转:“不如现在帮我洗个澡,我手不方便,身上都臭酸了……”
冷静晨呵呵一笑,挽起雪白衣衫的袖子:“好。”他们走到屋后面,那里有一口缸,里面盛满清水,冷静晨手掌一扬,缸下面的格子里就燃着了,冷静晨示意赵乐鱼坐在一边的木椅子上。自己蹲下身子,用手里的一柄象牙折扇给炉门内扇火。
“小鱼,听我说。那天我们在韩家见面后,我又去了趟华山,向那位通晓江湖上典故的老先生打听了一下当年的九鹰会。”
“他怎么说?”赵乐鱼自己小心的解开缠在左手的布条,韩逸洲给的药膏果然神奇,伤口已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