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日-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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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何夕何以叫上自己,但他并没有问什么。
汽车在海滨公路上飞驰着,一句保安负责驾驶,另一名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可疑的迹象。道路两旁秀丽的景色不断向后媛,湿润的空气中充满了海边特有的清新味道。何夕发现坐在身边的崔文身板挺得笔直,与自己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有趣得很。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偏执狂之类的角色?”何夕饶有兴致地看着崔文。
崔文没有回答,眼光仍然直视着前方,但这种态度等于默认了何夕的问题。
“我们有麻烦了。”这时,坐在前排右座的保安突然说道,他抽出了腰上的手枪,“后边那辆白色轿车已经跟了我们足有十分钟了。”
何夕回头看去,的确有辆车跟在后面。眼下正在一段荒僻的路上,保安的担心不无道理。正当何夕还在犹疑的时候,就听到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声,他在本能的驱使下,立即伏下了身体人。
保安开启了卫星定位紧急报警系统。枪战仍在继续,汽车在公路上剧烈地扭动着前进,有几次何夕的头都撞到了坚硬的物体上,差点令他晕倒。他听到一个保安发出了中弹的惨叫,顿时鲜血溅湿了何夕的手,感觉滑腻腻的,空气中弥漫着甜腥腥的味道。正当何夕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他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一切都过去了。何夕站在道路旁,凝望着山崖下犹自冒着浓烟的白色轿车的残骸。荷枪实弹的士兵还在作最后的检查,那辆车里共有四个人,但都死了。陪同何夕的两名保安,一死一伤。崔文额上擦了一道口子,不太碍事,但显然惊魂未定。
七
《世界新论坛报》的资深专栏记者廖晨星快人快语地说:“我主要想了解‘审判者’系统的实用性。我听说你似乎很热衷于‘审判’我们的政治家。恕我直言,我总觉得‘审判者’系统像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它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惩恶扬善,但另一方面,如果它被人利用的话,又会带来更大的恶行。不知道我是否准确表达出了我的意思?”
何夕一怔,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廖晨星的意思,同时他也意识到,廖晨星之所以能够成为资深记者,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你是说,当有朝一日‘审判者’成为了我们这个世界上评判善恶的惟一标准之后……”
廖晨星的目光中含有某种深意,“你能保证‘审判者’系统毫无偏差地行使它至高无上的审判吗?”
何夕神态自若的说:“至少从技术上来说,我认为‘审判者’系统是无懈可击的;同时,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审判者’系统有愧于它的名字,我将新手毁掉它。”
廖晨星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看着何夕,他听出了何夕这句话里的诚意。
何夕接着说:“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让每一个人都接受审判。在我们先民的时代,这并不是必须,那时人类的灵魂里还没有那么多罪恶的需要用‘审判’这种最为极端的形式来荡涤的东西。而到了今天,我觉得除了‘审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手段能让这个世界有所改观了。在大街上,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你能看到什么呢?反正我总是看到无数末世浮华的东西。无神论者消灭了两端的天堂和地狱,给人们剩下没有过去的也没有未来的俗世。我只想大声赞叹上帝的智慧,他竟然在人类诞生之初就看到了审判将是人类最终的宿命。”
尽管整个采访过程都有录音,但廖晨星还是飞快的在小本上写着什么。以廖晨星多年的经验,他觉得何夕这个人是足以依赖的。 在他看来,何夕也许应该算是一个愤世嫉俗者,不这却是那种希望这个世界变好的愤世嫉俗者,这和那些站在世界的边缘诅咒世界的人有着天壤之别。
八
这段时间,何夕感到蓝一光对自己有点冷淡,几乎到了他不主动开口就无话可说的地步。何夕深知自己的这个助手脾气十分倔强,但他想也许过几天就会没事了。今天是休息日,马琳说,她打算趁这个机会陪蓝一光出去散心顺便劝劝他。何夕立即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因为这也正是他的想法。
送走蓝一光和马琳之后,何夕突然感到有股想要立刻投入工作的冲动。实际上何夕很少在休息日会这样,但今天他不想辜负这种热情。
与一般的计算中心不同,“审判者”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主机系统,环绕在控制台四周的几百台计算机共同构成了“审判者”系统的神经中枢。它们都是平权的,也就是说,它们之间是合作而非从属的关系——这个特征完全类似于脑细胞之间的关系。“审判者”系统的全部信息资料以及用于分析破译人类记忆行为的电脑软件,就储存在这个机群里。平时,何夕很少过问程式细节,因为自己马琳加入了“审判者”系统的开发并且表现出了极高的计算机水平后,何夕就很少有机会展现他在电脑方面那略低于马琳的都能了。
何夕随意打开一段程式开始快速浏览,马琳生动行云流水般的编程风格令他赞赏不已。电脑屏幕上不断滚过一行行的代码,在何夕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串串悦耳的音符。突然,何夕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盯在 了屏幕上。有一个地方有被改动的痕迹,记忆非真实性的判断阙值从九十四变成了八十九。应该说,这只是一个极小的改变,其带来的结果是将受试对象的记忆非真实性的判断要求降低了五个百分点。当阙值为一百的时候,受试者全部的记忆都将受到最严格的检验,即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想象或是梦境的记忆都会被认为是有效的必须予以注意的记忆,也就是说,每个人的每一丝记忆都不会被放过。由于这个世界从本质上讲是一种概率性的存在,所以引入阙值是绝对必要的措施。何夕主张尽可能高地设立阙值,他曾一度将判断阙值设成了九十九,但他很快发现这样做的结果是——“审判者”系统变得极端幼稚,在实验中记录下了无数莫名其妙的东西,毫无实用价值。比方说将何夕从小到大所做过的梦全部写进了实验报告——即使它荒诞离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阙值这个问题上,何夕还与蓝一光有过一次不大不小的争论。蓝一光认为应该设定较低的阙值,比如说九十一二或者八十几就能够达到审判的要求了,这样可以剔掉受试者那些毫无意义的记忆内容。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作了让步,何夕放弃了他曾经坚持的九十六,蓝一光也同意采取一个相对较高的阙值,这就是后来采用九十四这个阙值的由来。
但现在这个阙值却被更改了,进入计算中心大门的密码每天都不一样,它是由一个精心设计的密码公式每天产生的。知道这个公式的人只有三个,除了何夕,就是蓝一光和马琳。看来,更改者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不过,何夕想不明白他们有何必要瞒着他作这样的修改。何夕不自觉的摇摇头,心想,也许因为崔文的事情使马琳和蓝一光变得有点害怕与自己商量了。想到这里,何夕不禁感到微微有些汗颜,他想,自己也许应该找时间和蓝一光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这时,突然传来合金门开启的声音,何夕有些吃惊的回过头去。走进门的那个人看到何夕时,脸上的惊讶程度丝毫也不亚于何夕。
来人是崔文。
“怎么——你会在这里?”崔文有点语无伦次,由于事变仓促他有些脸红。
“你是说我不该在这里?”何夕保持着平静,他觉得今天崔文脸上的络腮胡看上去没有以前那样顺眼了,“你的确很善于观察,知道我在休息日都是不工作的。”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崔文挠挠头皮,似乎也觉得此情此景不好解释,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口气,“我是无意中知道计算中心的密码公式的,当然,没经过你的允许我不该使用这个密码。可是,谁都会有点好奇心的。”
“无意中知道的……”何夕重复着崔文的话,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无意地试探差不多七百万亿次的话,你的确可以找出这个密码公式。”
崔文仍然是满脸无辜的样子。凭何夕的阅历,他竟然无法看出崔文的这副表情是装出来的,而他越是这样, 越是让何夕感到他的可怕。
“好吧,”过了一会儿之后,崔文缓缓开口道,“现在我要走你总不会再拦着我了吧。”崔文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幽微,“不过说实话,你令我难忘。”
九
和心仪的恋人在海滨漫步总是令人感到惬意的,即便是你的身后不远处牢牢跟着两名体形剽悍荷枪实弹的保安人员。夕阳的余晖把沙滩染成了金黄色,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又一波波地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道道鱼尾样的花纹。
何夕斟酌着如何开口,他的眼光掠过马琳凝脂般的手臂,停在她娇美的脸庞上,“以前为了工作,我曾经放弃了家这样的东西,并且自以为这样做非常正确,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何夕轻轻执住马琳的手说,“嫁给我吧。”
马琳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轻声地说道:“就在前天,也是在这个地方,蓝一光说了跟你几乎完全一样的话。”
何夕有些颓然的坐倒在沙滩上。蓝一光?怎么会是蓝一光?尽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但何夕还清楚记得自己最初见到蓝一光时的情景。那时,何夕的实验室还只是一处租住的小公寓,刚从一所名牌院校毕业的蓝一光从朋友那里听说了何夕的一些事情,这个本来不用为前程担忧的年轻人便鬼使神差地找到何夕要求另入他的研究。用蓝一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件充满风险的工作听起来让人着迷”。当然,因为这句话,蓝一光后来陪何夕吃了太多的苦头,而他却从没有动摇过。在何夕看来,蓝一光无疑是个好助手,他也知道,蓝一光的智力水平虽然不算低,但对于从事“审判者”系统的研究来说却是不够的,比如说,马琳或是崔文都在他之上。不过何夕在心里是非常喜爱这个助手的,因为他虽然不够聪明,但却既专一又踏实。
“算了。”何夕洒脱地站起身,“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超出了我的控制范围,还是把它放在最后来解决吧。现在我想到一个问题,从你的角度看,‘审判者’系统对于记忆真伪判定的那个阙值应该定为多少?”何夕说到这里, 停顿了一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可能我这个人有时显得太偏激了,那个九十四的值会不会高了点?”
“那个值的确太高了。其实根据我们的实验,取值八十六或八十七是最恰当的。那些实验都是你亲自 参与的。我承认,世上有你所说的那种极具心计的人,就像以前在测谎仪下也有少数逃脱者一样。但是,‘审判者’系统远非当年的测谎仪可比,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凭藉心智的力量逃脱审判的话,”马琳轻轻叹口气,“那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
何夕望着天边沉默了半晌之后,说:“也许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好吧,等回去后,我们就把阙值定到八十六。”
这时, 一个稍大的浪头涌来,打湿了他们的鞋和裤脚。浪头退去的时候,岸边意外地留下了一条镶着淡蓝色花纹的小鱼,在沙滩上痛苦地挣扎。何夕轻轻拈住它的尾巴提到眼前,注视着它半透明的身体,然后在第二个浪头涌来的焙颍阉呕亓斯憷捋蟮拇蠛!?
十
何夕特立独行的思想与廖晨星犀利无比的文字结晶而成的报道获得了极大的反响,在一片毁誉参半声里,“审判者”这个并不让人愉快的字眼立即成为了这个世界最为流行的词汇。人们已经开始猜度“审判”将会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况下来临,某种既紧张又热切的情绪渐渐漫延开来,像一场传播速度很快的疾病。有个别政府官员甚至惶惶不安地递交了辞呈。
是的,也许那个日子就要来临了,那个审判日。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料到,第一个接受审判的竟会是总统。当马维康议员向何夕转达总统的这一意愿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统先生说,如果审判不可避免的话,不妨由他来带这个头。当然,我的建议也起了一些作用。”马维康语气平和地说着话。
何夕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外,“这样是不是风险太大了。毕竟他的身份过于特殊,如果因此造成社会动荡不安,岂不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