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驿站 作者:[美] 克利福德·西马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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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9
伊诺克把步枪和邮件放在布满灰尘的草地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木质雕像重新用纸包好。他决定把它放在壁炉台上,或者放在他那把称心如意的椅子附近的咖啡茶几上,就在房间角落的那张书桌旁,那样也许更好些。他承认自己很想将这个木雕像放在身旁,放在一个他随时都看得见或摸得着的地方。想到这些,他感到有些窘迫。对自己从邮递员送来的礼物中能得到如此深切和巨大的满足,他感到非常奇怪。
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难得收到别人的礼物。每星期总有一些外星人给他留下几件礼物。在他的住所里到处摆着礼品。在下面洞穴般的地下室里面,靠墙摆着一排排的陈列架,上面也堆满了外星人送给他的礼物。他想,自己所以感到满足,也许是因为这个木雕像来自地球,是一个地球人赠送给他的礼物。
他将雕像塞在腋下,提起步枪和邮件,踏着一条林中小道朝家中走去。过去这曾经是一条通往农场的马车道。
野草在古老的车辙间已长成了一层厚厚的草皮,路面被从前的马车铁轮压得凹了下去,留下很深的痕迹。现在路面铺着光滑而坚硬的泥土,任何草木都无法在上面扎根。然而,在道路两旁,从田野到树林边,到处是灌木丛。它们长得甚至比人还高,因此行人就像走在一条绿颜色的长廊之中。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有些地方的灌木生长不良,也许是由于那儿的土质不好,也许只是自然变化所致。人们若从山顶朝下望去,将视线越过对面的河谷,就能看到两排灌木丛生中的狭长景颜色。
伊诺克从一个有利的位置上看到,在田野旁的灌木丛里出现了一道闪光,离开他看见露西的那口泉眼并不太远。当他见到闪光时,他皱起了眉头,默默地站在路上,等待着闪光再次出现。但它未能重新出现。
他知道,那是许多监视者中的一个,正在用一个双筒望远镜对中继站进行监视。他刚才看到闪光是太阳照在玻璃镜上所折射出来的亮光。
他们是什么人?他感到困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进行监视呢?这种情况已延续很久了,但奇怪的是他们光监视,别的却什么也不干。既没有人来干扰他,也没有人试图接近他。他认为这种接近应该说是很容易的,也很自然的。不管他们是谁,只要他们希望跟他谈谈,那么,他可以在早晨散步时随便安排一次会面。
很显然,他们并不想跟他交谈。
那么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他感到很奇怪。也许是为了掌握他的活动情况。他想,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在最初十天的监视中就可以熟悉他的生活规律了。他心里萌生了一丝具有讽刺意义的幽默感。
或许他们正等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以便找到有关他的线索。在这方面,除了失望之外,他们将一无所获。他们就是监视一千年也不会得到任何线索的。
他的目光离开了那个狭长地带,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在路上。他对有人监视自己感到担心和困惑。
他想,他们不打算同他接触也许是因为他们听到了有关他的一些传闻。那些传闻是没有人会告诉他的,即使温斯罗也不会告诉他。他不知道,迄今为止,周围的邻居对他又编了些什么传闻。难道是那些在壁炉旁人们屏住呼吸听人叙述的、难以置信的民间故事?
他认为自己不知道这些传闻也好,不过,这些传闻的存在似乎是肯定的。那些监视他的人不想跟他接触也好,因为只要他们之间不接触,他仍是比较安全的。只要没有问题,就不需要有任何答案。
他们也许会问:你跟那个1861年参军的为艾贝·林肯打杖的伊诺克·华莱士是同一个人吗?这个问题有一个答案,也只有一个答案。是的,他将不得不说,我跟他是同一个人。
在他们可能问他所有问题中,只有这个问题他才能如实回答。对于其他所有的问题他有必要保持沉默或者回避。
他们可能会问他怎么不会衰老,人们渐渐地衰老了,可他却保持了青春,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在中继站内是不会衰老的,只有当他走出时才会衰老。他每天散步时会衰老一小时,在菜园里劳动时他会衰老一小时左右,坐在台阶上看美丽的日出他会衰老十五分钟。然而,当他步入中继站时这个衰老过程便抵消了。
他不能把这事告诉他们。还有其他许多事情他也不能告诉他们。他知道一旦他们跟他打上了交道,那时,他将不得不回避他们的问题,独自呆在中继站内完全与世隔绝。
这种方式对他的生活不会造成什么困难,因为他可以很方便地在站内生活。他不会要求什么东西,因为外星人会向他提供足以使他继续生存的所有东西。他有时也买过一些食物,请温斯罗买好后从城里捎来。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想品尝一下地球上的食物,尤其是那些他童年时期和战争年代常吃的食物。
他想,他甚至还可以通过复制食品来满足供应。他可以将一块咸肉或一打鸡蛋送往另一个中继站,将它们留在那里作为复制咸肉或鸡蛋的样品。当他需要时,只要他发出订单,食物便可送到。
但有一样东西外星人是无法提供的,这就是他通过温斯罗和那些邮件与人类所保持的联系。当他一旦被关在站里,他就与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完全隔绝了。因此,报刊与杂志是他与人尖唯一的联系。由于受到各类装置的干扰,收音机在中继站里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要是那样,他就无法知道世上所发生的一切,也不会再了解外界的情况了。他的银河图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将基本上失去作用。不过,他认为现在银河图差不多已经失去了作用,因为他对正确因数的使用无法确定。然而,尽管如此,他将十分想念他生来就非常熟悉的外部世界,想念这块供他散步的小天地。他想大概正是这种散步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才使他依然保持着人的特性,依然是地球上的一位公民。
从智力上和感情上来讲,他依然是一位地球上的一位公民,依然是人类的一员,他不知道这究竟有多么重要。他想来,也许自己没有理由要维护这种身份。有了银河的世界主义,如果他继续热衷于将自己与地球联系在一起,那就显得非常狭隘了。这种狭隘的观念可能会使他失去某些东西。
不过他明白,自己从心底里并不想背诵地球。他多么喜欢这个地方,别人从未见过那些遥远而又奇异的星球,与他们相比,他也许更加热爱地球。他认为,一个人必须属于某种组织,既要忠诚,又要有身份。银河系对任何一个想赤身露体独自生活的生命体来说,实在是太辽阔了。
一只云雀从草地上飞起,随即尽了高空。伊诺克望着云雀,等着它从喉咙里发出清脆的歌声。但云雀没有鸣叫,要是在春天,它是会叫的。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往山下走去。此刻,他清楚地看到了远处中继站的轮廓,它坚挺地矗立在山顶上。
他将这所房子看作是中继站而不是他的家,对此他感到很奇怪。不过,这所房子作为中继站要比作为家的历史长得多。
他发现这所房子坚固得有些令人讨厌,它好像在山脊上扎下了根,并打算永远留在那里似的。
当然,只要你愿意,你想让它保留多久,它就能保留多久,因为没有东西能够伤害它。
即使有朝一日他被迫留在站内,他的中继站依然能抗拒人类所有的监视和窥探。他们既不能将它劈开,也不能将它凿穿或砸碎。他们既不能对它无可奈何。人类所有的监视、猜测和分析只能让他们知道,在这个山顶上有一所极不寻常的房子,此外他们将别无所获。因为除了热核炸弹以外,其他东西都无法将它摧毁,也许连热核炸弹也未必能将它摧毁。
他走进了院子,然后回头看了看刚才出现闪光的小树丛。此刻,没有迹象可以表明那里有人在监视他。
10
中继站内,那台信息传播机正在哀怨地鸣叫。
伊诺克挂好步枪,把邮件和木雕放在书桌上,然后穿过房间,走向正在鸣叫的传播机。
他按了一下电钮,又用力拨了一下操纵杆,信号声便停止了。
信息屏上的电文如下:406302号液舱将按你们的时间于傍晚时分到达18327号中继站。请准备好热咖啡。尤利西斯。
伊诺克咧嘴笑了。尤利西斯,还有他的咖啡!在所有的外星人当中,唯独尤利西斯喜欢地球上的食物和饮料。有的外星人也曾品尝过一些,但仅仅是偶一为之罢了。
他认为尤利西斯与众不同。他俩一开始就给对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们最初相遇是在那个雷雨交加的下午,当时他俩一起坐在台阶上。他看到尤利西斯那张普通人的脸被另一张畸形的脸所替代。
那是一张可怕的脸,既粗野,又令人厌恶。当时伊诺克认为,这张脸看上去像一个残忍的小丑。想到这里,他感到非常奇怪,他不知道这个词语怎么会闪现在自己的头脑中,因为小丑并不残忍。不过,可以使用这样一个词语:那是一张杂颜色的、拼凑而成的脸,具有僵硬、绷紧的两颊和如同刀片一样薄的嘴唇。
然后,他见到一双眼睛取代了脸上其他的部位。那双眼睛真大,眼里充满了温和与理解的目光,这种目光落在伊诺克身上。倾盆大雨愤怒地猛击着院内的尘土,与此同时,那些受惊的、被泥水溅脏的小鸡为寻找掩蔽处而疯狂地乱跑起来。
伊诺克站起来,抓住对方的手臂,将他拖进了门廊的遮蔽处。
他俩面对面地站着。尤利西斯伸手撕去了那副松散而有裂缝的面罩,露出一个近似子弹的头颅,头上没有一根准确性。此外,它那张色彩鲜明的脸,就像野蛮的暴跳如雷的印第安人准备打杖时的脸一样,涂满了颜色;它脸上的有些部位近似丑角的脸谱,整个图案仿佛在强调战争是一种不合逻辑的荒唐行为。但是,当伊诺克睁大眼睛仔细看时,他发现那不是颜料,而是这位天外来客本身所具有的一种自然色彩。
不管他还有其他什么疑惑或惊奇,这个畸形的生命体不属于地球,这一点伊诺克深信不疑,因为它一点也不具备人的特性。也许它具有人的模样,有一双手和两条腿,还有一个头和一张脸。但是它具有一种非人的本质,一种近乎否定人性的东西。
伊诺克想,在古代它大概会被认为是个魔鬼。尽管在农村的一些地区有人依然相信地球上存在着魔鬼,但一般人现在已不再相信有魔鬼或幽灵或其他可怕的怪物了。
他说他来自别的星球,也许是真的,尽管这有点不可思议,这是人们甚至连做梦也没有相过的事情。这种事情既无法证明,又没有什么规则。它在人们的头脑中留下的是一片空白,也许到时候这个空白会被填补的,但现在它就像一条奇怪的坑道,无休止地向前延伸着。
“慢慢来,我知道要你马上相信并不容易,”外星人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使你相信。现在毕竟没有办法能证明我来自别的星球。”
“可是你话说得那么好。”
“你是指我用你们的语言说话吧。这并不困难。只要你懂得银河系中所有的语言,你就会明白这一点儿也不困难。你们的语言并不难,只是一种最基本的语言,因为还有许多要领它无法表达。”
伊诺克承认他说得很对。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离开一两天,给你时间考虑一下。然后我再回来,到那时你就会想通了。”外星人说。
伊诺克笑了,但笑得很尴尬,这种微笑在他的脸上显得极不自然。
“这就会使我有足够的时间向周围的农村发出警报。也许人们会埋伏起来抓你的。”他说。
外星人摇摇头说:“我肯定你决不会这样做的。只要你愿意,我宁可冒一次险。”
“不,”伊诺克说。他对自己能如此镇静自如而感到惊讶。“不。当你需要面对事实时,你就必须面对它。这是我从战争中帝来的。”
“你一定会的,”外星人说,“你会很好地面对事实的。我没有看错人,这使我感到非常自豪。”
“看错人?”
“你真以为我事先什么也不知道就来到了此地?我了解你,伊诺克,差不多就像你了解自己一样,甚至可能比你还更了解你自己呢。”
“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啦。”
“咳,好极了,”伊诺克说。“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感到很尴尬,”外星人对他说,“因为我没有名字。识别身份无疑最适合我们外星人了,但这在嘴上是无法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