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颜之妃舞帝殇-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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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迅烈,刮面如刀,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地上积雪盈尺,万物尽裹银装。
天色微白,汝南王府已是灯火通明,下人们天还未亮就已经起身忙活着扫雪洒土,张贴对联,铺设供桌,点红灯笼。府内一派喜庆洋洋,欢乐祥和的景象。
孤身一人立于廊下,一身素衣清裾,广袖深垂,朔风掠过,千重波澜。面上微蕴笑意,淡淡看向眼前热火朝天,唇角浮起一弯惑人的弧度。
“小姐……”霁雪拿来紫貂裘轻轻罩在我身上,“进去吧,外头太冷,小心着了风寒。”
话音刚落,“云姐姐……云姐姐……”梅影大呼小叫,拉着梅昱自前院一路奔了进来,面上被风吹出红晕,呵气成霜,“好像宫里来了什么人,老爷喊您过去……”
“您看看,还说什么称病不去,宫里头来人了吧,看您待会儿怎么圆过去。”霁雪无奈嗔道,转而问他们,“知道是些什么人吗?”(炫…书…网)
“不知道,没见过。”梅影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红,仰头兴奋道,“是一个好英俊的人啊,比前些日子来的十三殿下还要好看,就是有些冷冰冰的,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很……很吸引人……小桃姐姐和另外一些侍女姐姐们在后院为了谁去奉茶差点都吵了起来呢。”
一旁梅昱并不说话,却拼命点头,目中亦是无比赞同,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霁雪扑哧一笑,刮着鼻子羞她道,“小丫头,真不知羞……”
我莞尔,无奈瞧着他们拌嘴,眸底略微疑惑,心中暗自揣摩,究竟是谁……
漫天飞雪,天际一色。携了霁雪的手缓缓步向前厅,转过曲折回廊,乍一抬头,忽觉天光都黯淡下来。
不远处的正厅檐下卓然立着一个人。白衣耀眼如芒,修长身形临风负手而立,皎皎天色中,拓出一种清隽从容,俊美无俦的气度。风拂衣起时,只觉一道夺目光芒凌厉破空,*摄魄,直耀得人不能逼视。
迎着他一瞬不瞬的深邃目光缓缓走近,不能自抑地微屏住呼吸,敛眉羞稔,心旌荡漾。恍惚间,只觉原本刺骨的寒风也变得温柔缠绵起来。
手上一松,继而一紧,原本挽着霁雪的手不知何时被他牢牢攥在掌心。霁雪面上飞红,欠身福了一礼,急忙转身识趣躲开。
“你怎么来了……”仰头痴痴看他,这般气宇轩昂,挺拔傲然,每每总让我失了神丢了魂。
“云儿,休得无礼,还不赶紧拜见王爷。”
微微一怔,侧目望向他的身后。汝南王,大哥大嫂,甚至二姐慕瑬嫣也在这厅上。一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我们。见漓天颀先前随意自霁雪臂上牵起我的手,而我更是随意开口问他为何而来,两人不拘任何礼节,更无丝毫男女之间的避忌,个个面上俱是惊愕至极。
众目睽睽之下,颊上霎时腾起红晕,敛襟正欲行礼,手腕却被他一把攥紧。讶然抬眸,正见他低头深深望我,薄唇轻扬,绽开一抹**的笑意,目中精光闪烁,似是不允。
“不必了,本王来此是为了接三小姐进宫,慕公无需多礼……”漓天颀侧目冲身后一众人淡然轻笑,目光到处,所见之人无不屏息静气,二姐瑬嫣更是红透了如玉脸庞,手中绢帕狠狠揪紧,羞涩垂下眸去。
“接我进宫?”抬眸怔怔望他,一时眩惑。
“我亲自过来接你,这么多人看着,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他低头冲我宠溺一笑,手上微微使力,一股暖意沿着他的掌心直透入我心底。这般温言软语自一向冷寒无情的颀王口中说出,听在一众人耳中,又是一阵错愕愣怔。
“咳……”汝南王掩面轻咳,似是有些看不下去,碍着一双儿女的面,忙上前打断我们片刻的温存,“云儿,你就下去换身衣服,随王爷去吧。”
面上一热,含笑颌首不语,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冲他点了点头。“那你等我一会……”
转身翩然离去,融入漫天飞雪中时,背心犹带他深邃迫人的目光,心中一片温情脉脉。
霜刃披云贯青虹
玉澜堂里皇室重臣云集。玉壶光转,凤箫声动,流光溢彩,歌舞升平。一殿镜花水月,才俊*。
歌舞宫伎驾着如水飘渺的乐声粉墨登场。霞袖轻舞,莲步行云,衣袂飘飞,婀娜生香。仿佛兮如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纤腰摇曳,十指青葱,如柳身姿一举手,一投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水袖翩跹时舞起满堂繁花似锦,倾尽一世浮生若梦。
好一场盛世韶华,酒不醉人人自醉。四座屏息,深醉其中。
执杯轻抿,不经意间抬眸,身前投来的数道眸光让我微微一愣,随即敛眉,却在垂眸的瞬间与漓天颀相视。他正与一旁漓天烬低声说话,眼角余光似是不经意间瞥来,绝色眸光醉人轻柔。面前一刹那仿若有水波流转,潋滟如云。我忙敛眉低头,却再禁不住那细碎的欢喜,漫过眉间心上,唇角轻轻扬起,一笑繁春。
“方才列位臣工一一来贺,为何独独不见永平侯秦重?”酒过三巡,宣武帝自殿上正中御案前深沉开了口。
一旁魏皇后亲自执壶为他斟酒,闻言手上微顿,随即淡淡回道,“皇上忘记了么?前日秦妃急病猝亡,她与永平侯乃为嫡亲的姐弟,如今尚在孝期,永平侯自然是不能前来赴宴的了……”
殿下无人应声,我却悚然一惊。
明明记得,那日勤政殿前,从玉栏高处飞身直下,凛然赴死的娇颜女子,身旁宫侍于惊惧之中唤她作“秦妃娘娘”,为何如今到了皇后口里,便成了急病猝亡?当时我曾亲眼见证一切,她却将结局这般堂而皇之地轻易改写,何其胆大妄为。
“秦妃……”宣武帝略微怔忪,似是于脑海中思索良久,后宫佳丽三千,哪容得他将人人都记在心中。“可惜了……永平侯这次护驾平逆有功,朕本打算今晚跟他好好喝上两杯,却是不能了。”
魏皇后面上微微泛青,手中银壶当啷一声坠在案上,西域朝奉的贡酒瞬间流满赤金九龙御案。随侍一旁的李亭海急忙上前低头奋力以袍袖擦拭。
“臣妾失仪,请皇上赎罪。”冰冷淡漠的语气,魏皇后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一丝的畏惧。
“无妨……皇后怕是累了,这些个小事情,不用你亲自动手,还是让侍从们代劳吧……”宣武帝却也不恼,面上一样无波无澜,只在向后缓缓靠进龙塌时,微阖的眸底有精光一瞬而逝,悄无声息。
歌舞宫伎恰在此时舞尽一曲,殿下如惊雷般的喝彩声与掌声传来,霎时掩盖九重御案上片刻的暗涌激流。
“父皇,儿臣自西域小国带来一支精妙剑舞。”抬头,四皇子漓天衡自位上起身,朗朗而奏。
“哦?那便速速舞来一看……”宣武帝淡淡一笑,倾身伏在案上,面上似是饶有兴趣。
漓天衡负手,故作神秘,欣然笑道,“这剑舞么,绝对称得上精妙,可若是能再配上精妙的一曲,那便有如神助,天上人间,唯此一舞罢了……而这奏曲之人,儿臣也早已经想好了,非殿上的慕家三小姐莫属。”
我猛一愣怔,抬头,正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不见轻浮,唯见倜傥,虽然清澈如水,却又仿佛深不见底。淡淡敛眉,无奈报以落落从容的一笑。
宣武帝挑眉看我,面色深沉,辨不出喜怒,半晌,缓缓开口,“慕家小姐可愿意?”
我起身淡淡施了一礼,低眸避开他莫名探究的目光,心内凛然,“四殿下对皇上一片孝心,瑬云又岂能辜负殿下的一番心意。瑬云琴艺不精,唯有让皇上及列位臣工们见笑了。”
语毕,内庭外殿一时竟有数不清的目光投来,似悄无声息的利剑,欲要将人洞穿。
魏皇后却在此时笑了,“慕家小姐如此谦虚,若非琴艺卓绝,又岂能得到衡儿的青睐,钦点你来弹奏……还是颀儿有福,日后能够娶得你这样才貌双全的侧妃,夫复何求!”
看似慵然调侃,却又分明一语双关,她将“侧妃”二字咬的切齿,一双凌厉凤目冷冷看我,迫人欲窒。
明明已知我即将要嫁与漓天颀为妻,却又故意将四殿下对我的心意昭然示众,好一招挑拨离间,将我立时置于眼前这风头浪尖。
魏皇后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魏皇后,纵然如今已是树倒猢狲散,失去了魏相这一座巨大靠山,她却依然江山不改,骄傲如旧,众人面前,皇后凤仪再也不失一分一毫。不藏不露,不过不失,端端正正一个风韵犹存老辣如姜的一国之母。
后宫殿脚三千女,谁还能再斗得过她?
霜刃披云贯青虹(2)
有青衣宫人垂首敛襟,悄然捧来七弦琴摆放在殿中央。一眼望去,我怅然笑了,竟还是那一把刻骨铭心的九霄环佩。过往时光瞬间有如流水飞逝,回首已恍若前生。
我怔怔立着,一身绯色锦衣宫装,攒丝流云滚边,金绣长裾曳地,织锦鸾纹,玉带纤腰,明媚繁复,耀人眼眸。有灼灼目光凝在我的脸上,抬眸看时,漓天颀深深望定我,眸色如夜,隐现犀利锋芒。觉察出他的淡淡不悦与挂怀,扬唇辗转一笑,些微惆怅。
四目相对,不过弹指之间。落花点点削落成泥,刹那悸动颠倒情深。
他却在此时转眸望向殿上,“母后真是多此一举,儿臣府中从来就没有正妃侧妃一说,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更加不会有!”
犹如惊电劈落瓦檐,内庭外殿,四座俱惊。方才还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大殿,一瞬间寂静如死。
我呆呆看他,整个人就这样怔怔站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不解,惊讶,狂喜,感动……一颗心霎时被无数情感所充斥,眼前如同梦境,亦真亦幻。面上蓦然动容,眸底腾起莹莹水光,胸口纷乱激荡,耳际嗡鸣,再听不见其它声响,眼底心底再不能见其他人的模样。
我的良人,在这九重宫阙,恢宏殿上,在一双帝后与天下人的面前,亲证我日后的地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殿上砰然一声脆响,魏皇后容颜青白,目光狠厉,拂袖重重摔落手中银杯,“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祖宗礼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咳……”宣武帝一手扶额,一手轻轻覆上魏皇后的手,面上淡静,无波无澜,“颀儿向来洒脱不羁,无拘无束惯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的性格,今儿个大好的日子,不许生气。衡儿,你的剑舞呢?朕还等着看呢!
“皇上!”魏皇后再不能忍,已然怒极,竟一把狠狠甩开宣武帝的手,这一下,掀起轩然大波。
“什么慕家三小姐,她分明便是项逸儒的儿子,忠靖侯项蔓清!先前女扮男装,辱没朝堂,您竟这般无视,再不治她欺君罔上的罪么!”
“忠靖侯刚刚战死,汝南王府就多了一个三小姐……您以为天下人都看不出来么!这样一个狐媚妖女,您到底要袒护她到什么时候?!”
“够了!”
宣武帝拍案而起,殿中一片死寂。
“皇后酒醉失德,送入静思堂闭门思过。来人!还不拉她下去!”
“皇上!”
魏皇后面上霎时惨白,抬头冷冷看向宣武帝,牙关紧咬,下颌高抬,依旧不卑不亢,竟似还要反驳。
“你若还要胡言,休怪朕再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好……好……放开!谁敢再碰本宫?!本宫自己能走!”
“皇上万福,酒醉伤身,请量力而为之罢!本宫告退!”
魏皇后冷厉转身,袖袂横飞间,一双凤目狠狠凝在我的脸上,目色如刀如剑,杀意凛然。
怔怔呆立当场,只觉紧紧攥起的一双手心又湿又冷,隐隐颤抖。
不过片刻之间,殿上刀光剑影,俨然如不见血的沙场。而掀起这一场纷争,赫然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正是此刻早已惊呆了的我。心中原本感动狂喜,此刻颓然冷寂。内庭外殿无数胶着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直让我恍惚眩晕。
这盆冰水兜头直浇而下,让我再也口不能言。
霜刃披云贯青虹(3)
“你们都给朕说说,她究竟是汝南王的小女儿慕瑬云……还是镇国公的独子项蔓清?”宣武帝昂首傲然就坐,却冲底下冷冷一声断喝,挥袖一指,那苍白修削的指尖便隔空狠狠戳在了我的面上。
殿中一片死寂,无人胆敢应声。帘里帘外,内廷外殿,再无一丝声息。只有无数怔愕忐忑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惊惧惶惶。
“父皇!”漓天颀打破殿上窒人的沉闷,抬眸定定看向我,晶墨眸瞳深邃似海,让我顿时心中安稳。
“你不要说!让他们说!”指尖微一错开,狠狠戳向素色薄纱帘幕隔开的外殿。外殿一众朝臣霎时面面相觑,目光交错,激流暗涌,谁都揣测不出宣武帝的心意,谁也没有勇气挺身而出。
“吏部侍郎薛昭,你说!”见那人自案后惶惶步出,埋头跪在殿中央,张口又是一声喝斥,“给朕说心里话!若然有假,便是欺君之罪,立斩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