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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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听得一呆,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觉似是而非,难以捉摸。
“十三爷,若是你,会选病痛缠身,叱咤十年,还是选无忧无灾,平庸百年?”楚笑寒斜过脸,定定地望着胤祥的左侧面颊,问道。
月光下,他的侧脸犹似胤禛,一下子有了仿佛千里松林,木兰辉罕的夜晚,倚靠在那人怀中的错觉。
“……”
十三阿哥,胤祥,将来雍正皇帝至为信任的王爷,不知封了他什么号,此刻他不说话,片刻,他便笑说:“当作鸿鹄志千里,九霄一鸣天下惊,大丈夫当如是也。”
“嗯,我原猜到十三爷必如斯回答。大丈夫当视死如归,无名而死,然亦可惜。”楚笑寒慢慢地说道,“十三爷是大丈夫,可我是小女子,敢问一句,我当如何选择?”
第74章 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
胤祥语结。
此等问题,他从未想过,亦从未有女子如此问他过。
——你当安然等在府邸家室,默默等待四哥回返,香巾拭汗,清茶漱口,暖香温玉,抚慰他怀……可这理所当然的话语,如何竟然这般难以出口?
她孤零一人,无亲无故,前途难测,如斯可怜。如何要求她将全部心思交付,生生落到那便是去死都要谢主隆恩这样的境地,而最后只怕连收拾骸骨的亲人都没有一个。
默默抱住怀中女子,只发了暗狠挥鞭,身下的伊犁马长长仰头嘶鸣之后,撒开四蹄奔得更快,如风般掠过草原。
急速奔了数里地,他忽而说道:“你且跟着四哥,四哥不要你了,你来我这里。饭总是有得吃的,日子也是可以过的。”
楚笑寒呆呆地看着夜空,怔了一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十三爷,很感激你这样说。虽然我是绝对不会来的。
只是,当年,大言不惭地对八爷说过,过日子,温饱足矣。却发现,人心难足,实在难足。
——
“一样吃饭睡觉过日子。奴婢只求头有片瓦,衣可蔽体,食能果腹,心中快活足矣。”
“若你的日子过得这般苟延残喘,还能快活倒也奇 怪{炫;书;网。”
——
“嘻嘻,十三爷,我若来的话,便要做嫡福晋。”
胤祥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很想吐一口血出来表示自己极度愤郁的心情,半日闷声说道:“我已经有嫡福晋了。”
“听说有些情况也是可以出妻的。”
“……钱兰欣,你很想我掐死你是吧?”胤祥咬牙道,无处可出气,怒而挥鞭刺马。
楚笑寒吃吃地笑起来,大声说道:“天大地大我最大,我命由我不由天!十三爷,你虽是个皇阿哥,可我,还看不上你呢。四爷不要我了,那便不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儿女情长的事情,不是说无足轻重吗?我总该入乡随俗啊,既然来了大清,总也要随着这里的想法和做法去走的。”
胤祥听了有些怔忪,却一时之间不知她为何突然想通了去,因而难以回应。
楚笑寒哈哈地笑了起来,大声地笑着,狂放地笑着,肆意地笑着,桀骜地笑着,不逊地笑着……
低喝一声,胤祥终于用左手捂住了楚笑寒的嘴巴,令她不再发声。怎料她张嘴落齿就是一口,又狠又快。
这女人!!
胤祥只觉头疼万分,只得拿犀角扳指轻轻一磕她的齿根,令她受痛张嘴,这才松了口。因怒而附耳斥道:“钱兰欣!你疯了吗?!”
楚笑寒不语,蓦地一推胤祥,倾身从马前由着自己头朝草地倒了下去……本来这样的行为决难得逞,不过胤祥正被她咬了一口吃痛盛怒,下意识地就去审视自己的手掌,这一疏忽间便没有能箍住了她。
眼见这女子直直地冲着地上倒去,胤祥暗骂一声,飞身下马,落手伸掌前去抓她。饶是他武艺卓绝,反应敏锐,动作迅捷,遇此情势也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子,窘迫万状地抱住那疯女子在地上滚出十数米方才止住。
“你想死吗?”
好不容易顿住,重新获得掌控后,胤祥大喝一声。
楚笑寒平静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是的。不过还是没死成。现在,我明白了,这就是天命。天命所定,须得走完的路,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 欢'炫。书。网',都得走。我只是想试一试,能否违逆了天命罢了,若是吓到十三爷,十分过意不起呢……”
这一定是命!否则,怎么就死不了呢?
胤祥只觉得头大如斗,真想把她丢在这里,直接上马回京,怎奈临行前四哥央烦了自己,怎好中途脱事?只得真真假假地威胁一番道:“好吧,那你现在说说,狮子沟离宫,到底回是不回?你若回,则我现下立刻带你回转;你若是不回,我便省了这劳什子差事,即刻回京去了。”
“回便回,不回便不回。”
她笑着说,浑不在意胤祥的怒意。
蓝甲男子无奈喟叹,他身为堂堂王子阿哥,就算现在被削了贝子的爵位,跌落公爵,可不论是往日还是今时,周围人等俱是敬畏有加,便是几个兄弟也是知他能耐,总有几分避让。甚至连皇阿玛也是宠惯了的,眼下虽有些赌气冷淡,却绝不亏待自己最喜 欢'炫。书。网'的儿子。因此,何时曾遇见过这样的无视无礼。
实在是郁结万分地半天才吐出:“那便回。”
言毕复又揪起这跌跌撞撞,单薄瘦弱的女子丢上马背,自己才又上马,继续往前赶路。
全速奔驰下,在楚笑寒的昏昏欲睡间,到了第二日的傍晚,便已抵达那狮子园了。可胤祥依然觉得慢了些,心忖若不是中间尚要顾及楚笑寒的膳食、休憩问题,只怕还要到得更早一些。
随着胤祥的坐骑一路得得走去,到了离宫,从边门方向拐了进去之时,忽觉坐骑顿住,身后胤祥已然翻身下去,因而楚笑寒她也不觉睁开了眼睛。
这一张开眼帘,便瞧见胤禛正长身伫立门口,脸笼薄雾,身形微僵,看去有些不悦地恰在前方两三箭处。
陡然见着此人,心中毫无准备,虽在此前多番自我告慰,不要再同他多做纠缠,但是猝不及防之下见到,立刻只觉心肺肝脏俱都颤动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没有迎向自己。
他只是收起了原本的薄怒,微笑着,冲着胤祥。而身后的胤祥也立刻迅捷翻身落马,急步上前,脸上泛出笑颜,一如多年前:“四哥。”
两人抱交缠臂,似是十分亲热,薿薿寒暄,热热道安。而后互相揽着走入门内去了。
剩下门口一匹马,座上一个人。
楚笑寒慢慢地从马背上下来,轻轻一滑,回过头看来处,天将降暮,色若黄棕,昏暗光淡。
跟随胤祥的数名侍卫也陆续抵达,他们匆匆越过她,偶尔有几双目光轻轻掠过她,微带诧异,却立止,往门内走去。
要不要进去?
若是不记得,那该多好?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跨入门槛内,喜笑晏晏、浑不在意地冲他问好请安,而后待他空闲下来,如胤祥所说一般,待他空闲,待他想起,之时,再去叨扰他,求取微薄的宠爱怜悯。
……可是
自己全部想起来了。全部……
和阿昭一样,全部全部都记起来了。
想起来他如何把自己卖给了康熙皇帝;想起来他如何由得自己被太子、八爷、十三爷设计害弄;想起来他如何空许承诺却又生生破碎;想起来他如何冷言冷语地说着那刺痛人心的话……
你,要死便死,要走便走;我,绝不拦你。
心好痛,好痛……
明明刚才对着十三爷的时候,完全没有这样的痛法子的。为什么一见着他,就好像数千的钢针生生地扎进了心里头,偏皮外还瞧不见,摸不到,连想摸着伤口缓缓痛楚都不行。这痛楚,从心脏出发,迅速地蔓延到四肢,游遍全身,一波复一波,好生难耐。
纵使自己努力着,反复默诵着涌太的话:人生总有悲伤的,而且悲伤的日子要比欢笑的日子多得多,但你欢笑的时候啊,什么悲伤都会忘掉呢;而你悲伤的时候却不会忘掉欢笑。
可为什么?我悲伤的时候,却记不起欢笑呢?
就在楚笑寒缓慢地,机械地扯过缰绳,想要转身驱马离开门口之际,忽见一人急匆匆地从府内奔了出来,一直跑到她的跟前这才站定叫道:“格格,格格,糟了,不好了,福儿被王爷提走了!”
喜圆?眼前这银红袄子,米色绸衫的宫装女子,可不就是喜圆,她跑得气喘嘘嘘,看来确实急了。
第75章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
喜圆的这个唤声止住了楚笑寒的所有动作。
什么?
福儿?这是为何?
王爷为何要提走福儿?他想治了福儿?
这一顿住,便被喜圆跑上来拉住袖子,定定地看着她顺手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缰绳,终究还是被她拖着往离宫门内走去。
一跨入门内,就看到胤祥的几名侍卫大约早就安顿好所有马匹,正在门口候着楚笑寒,看见她和喜圆进来,似乎大大地松了口气,急急地上前,恭敬地接过喜圆手里的马匹缰绳,这就又往马厩方向去了。
他们,大约是见这位钱格格还牵着十三爷的坐骑,也不好意思上来赶她吧?只能先安置好自个儿的坐骑,再来门口候着她。刚才若是自己真的偷了胤祥的坐骑,私逃走人的话,估计也是走不了多远的罢。
当然,其实也没打算走多远,只是,这会儿不想进行宫而已,也许,等他离开回京了,再折回来吗?这好像也是痴人说梦的想法吧?
楚笑寒轻轻低叹了口气,跟着喜圆往芳兰砌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福儿,是怎么回事啊?”
喜圆想了一想,回答道:“奴婢也不知晓原委,只是王爷他今儿个晌午头一到离宫,便过来了这边的屋子,也不寻别个,只单单把福儿唤了去,问了几句,结果就锁拿了下去。奴婢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得不得了,偏格格又没回来……好容易听前头传来消息说,十三爷跟格格都回来了,已经在门口了,就赶紧过来寻格格,这才……”
“那……那四爷和十三爷,眼下是去前头正殿书院叙事了吗?”
喜圆摇了摇头,说道:“奴婢得知格格返转,只一路跑着出来寻您,没有留意王爷和十三爷往哪儿走去了。”
这样啊?
那便回芳兰砌吧。正好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用去找他,不是吗?喜圆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只是很快便自嘲地笑起来,喜圆还真是得力,先给了自己一个理由不用离开离宫;再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用去找他。
楚笑寒和喜圆刚走进芳兰砌的明间,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这脏兮兮、硬僵僵的衣服,却见陈福匆匆地跑将过来,进门后,立刻打千请安,这才回道:“格格,王爷请您过去妙高堂。”
该来的还是会来。
楚笑寒看了看身边的喜圆,她倒是神色一松,颇有喜色,大约是想福儿的事情终究是有着落了。
再看看那陈福,脸色倒是不虞,只是也略带点忧色。
那便去吧。
只是,恐怕很难很难很难……能在他面前掩饰住自己已然恢复记忆,这样一个事实。因为,他实在,机敏睿智。
终究是换了套干净衣服,方才跟着陈福,踏入妙高堂的明间正殿,再走到内室,微微抬眼一扫,并不曾看到十三爷胤祥,又觉心头一紧。总是若有旁人在,还会稍稍好一些。
可惜,同他单独相对,已是无法避免。
身后的门嗒的一声轻轻关上,陈福已经退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抬头,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拥入怀中,头顶上方听得他声音略微绷紧,顿了顿方说道:“你……没事吧?”
这问话,该又如何回答呢?
“……也,也无大碍。”
默然半晌,只吐出这四个字。
“胤祥说若再迟得片刻……就……”
“便是再迟个一些时光,也不打紧,没有丢了小命就算是万幸了,”楚笑寒将头靠在他胸前,低笑着说,“早不是什么黄花幼女、嫩蕊香英。”
骤然间双臂上的桎梏如抽锁般夹紧,力道陡增数分,静默半晌后,雍亲王的声音慢慢地再度响起,带些探询:“你……都记得了?”
楚笑寒不答,闭上双目,感觉着脸颊摩挲到的精密龙绣,深深吸着鼻间的香气,嗯,他换了一种香,似乎是蔷薇花。淡淡的清香,闻入肺中,几乎能看到眼前软软芬芳的花瓣,白花木香四年蔷……
一对手掌承托起她的脸颊,迫她抬高了脸,面对正前方,一把低沉温朗的声音说道:“睁开眼,看我。”
不。
不想看你。
闭目很好,什么都不必看到,就算是被人说是鸵鸟,掩耳盗铃,也无所谓。只要能蒙混过关,挨过眼前这关,其他什么都不去管它。
面颊上的手掌倏然移动到了她的双肩处,牢牢攥住了肩胛,微微使了些力道,她的整个人便被轻轻推动向后,直至抵住了墙壁,再难后退一分。刚刚顿住身形,只觉身前男子用手臂肘弯固住她整个身子,令她一时之间无法再做移动挣扎,而那手掌复又重抚住她的面颊,连脖颈头部都不能再行侧移转动。
这种怪异的举动令她忍不住想要尖叫一声:你要做什么?
旋又心定,暗道:有何可怕的,至多不过一个死字。这样一想,便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