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烈日擦肩而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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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又看了一遍三个部下：打单身的杨帆和田丽，以及新婚燕尔的江涛。他满意地点点头，因为他知道，这个团体里面正在形成的挑战精神将压倒沮丧和恐惧。
两个小时以后，指挥中心那里传来方自然的回音：紧急救助小组经过研究，同意彗星登陆方案，并调动全部观测力量观测太阳，以便在彗星接近太阳时给他们提供必要的数据帮助。
“不过，接近太阳时，任何通讯方式都没有作用，全靠你们自己了。”方自然的表情十分严肃。
“明白。”
舷窗外，“杨帆彗星”的位置上，一团淡雾渐渐扩大，仿佛在向遥远的地球朋友展开自己的神秘的面纱。
在宇航小组的亲人中，李志的妻子方晓琳第一个出现在青龙号的通讯屏幕上。方晓琳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生得细小，公共场合下总喜欢戴一副墨镜。不过这次没有，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双通红的眼睛。
“老李，我没让孩子知道，有些事他还不能理解。”信号把妻子的问候从上亿公里外送到李志的耳边。
李志觉得自己喉头发紧。他记得，儿子三岁多的时候，开始向他问起什么叫做“死”。那时，李志给了孩子不少解释：死就是没了、化了、分解了、不说话也不动了……到最后，李志也没有从幼儿的语言中找到合适的词来讲清楚这个“死”字。但在他讲的时候，却能从儿子的目光中读出了深深的恐惧感。
现在，已经上初中的儿子虽然从理论上知道了什么是死，但李志怎么能让孩子去面对如此真实的死亡呢？
“你……你们的情况究竟怎么样？告诉我实话。”方晓琳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然后，一双期盼的眼睛便透过遥远的空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这本是延时通讯中常有的现象，但此时尤其令人心酸。
李志正站在三个同事的身后，他们在听到这句问话时，手里的活都稍微地停顿了一下。李志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八个字：有惊无险，会者不难。可能有一些不太懂行的记者要拿这件事炒作。别信他们的，要知道，你丈夫才是宇航专家。”
说完之后，李志见缝插针，打开一管果酱，慢慢地送进嘴里，边吃边稳定一下心神。没有昼夜的太空中，大家也失去了一日三餐的概念，都是感觉饿了就吃。这种牙膏式的管状食物其实是很原始的太空食品，最新的佳肴是那些袋装快速脱水食品，复水之后，还可以保持大部分原先的风味。不过，自从飞船出事以来，大家都把爽口的脱水食品收了起来，吃起口味单调，但含有水分的酱状食品。虽然那颗几乎能填满整个太湖的巨大冰雪球历历在目，但毕竟他们还没有真正站到上面去。
过了大约七分钟后，妻子的回话传了过来。
“不太懂行的记者，也包括我吗？”
方晓琳是一家网络新闻站的记者，负责教育栏目。望着她那迅速变得憔悴起来的脸庞，李志深情地回答道：
“晓琳，你不需要懂得宇航技术，只要懂得我就行了。”
又过了七分钟后，方晓琳的声音传了回来。镇定中饱含深情，象是反复蒸馏过的醇酒。
“我相信你，努力吧。记住，方总给我在指挥中心招待所安排了住处，我能随时看到你。”
屏幕上，方晓琳向身边的技术人员作了个手势，又象李志握了握拳头，图像消失了。
杨帆半转过身子，向李志挑了挑大拇指：
“大嫂真是见过世面的人。以后我娶老婆，就以大嫂为榜样，遇到事儿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一概不要！”
一旁，田丽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江涛则接过话喳：
“怎么，你难道不需要找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来随时显示你的男子气吗？”
“低级呀，低级。”杨帆故意拉长语气，又回到手边的轨道计算中去了。没事斗斗嘴是他们太空生活的组成部分。飞来横祸有那么一段时间惊走了他们的幽默感，但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
自从确定彗星登陆计划以来，杨帆一直在仔细地计算彗星着陆方式。在此之前，人类从未登陆过彗星，甚至从来没有设想过要登陆一颗彗星，自然也没有作过技术上的准备。以往各式飞船的登陆方式无外乎四个模式：单纯火箭减速致动的月球模式、单纯阻尼减速致动的金星模式，以及混合用降落伞和反重力火箭的地球再入模式与火星登陆模式。青龙号飞船是为了登陆火星设计的，为了平安穿过密度几乎只有地球大气百分之一的火星大气，青龙号装配有巨大的降落伞，还有分别在张伞先后两次启动的反重力火箭。再加上有人工监测，安全通过火星大气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但是，这些技术设备在登陆彗星时几乎全都用不上。彗星虽为星体，但质量与太阳系中那些巨大的行星和卫星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对来讲重力加速度也微乎其微。所以，登陆彗星实际上近似于和其它飞船进行对接。但彗星又不可能象一只人造飞行器那样进行配合。而且，一些从彗核分离出来的碎片也会围绕在彗星周围，给登陆带来麻烦。
最要命的是，宇宙飞船虽然在航距和速度上远远超过飞机，但机动性能与飞机相比差上很多。一来宇宙空间没有空气，飞船只有靠姿控火箭缓慢地调整轨道。二来飞船的飞行任务往往既简单又固定，除在在星体间航行外，就是各种着陆和对接，至多是在大气层中作无动力的滑翔，不需要象飞机那样闪转腾挪。所以设计师们也从来没有想过给一艘飞船赋予多么高的机动性能。
而他们马上要面对的，是宇航史上从未有任何宇航员遇过的复杂飞行环境。直到现在，由于彗云等物质的遮掩，他们仍然无法观测彗核表面的样子。只能根据以往的天文观测资料推测他们未来避难所的模样，最后在着陆时见机行事。所以，李志特别要求田丽在登陆时一定要安排足够的通讯信道，把各种数据和图像实时传送出去。这样，即使他们因为着陆失败而葬身太空，国际航天界也会获得一份宝贵的经验。
又过了一会儿，通讯系统旁边的田丽抬起头说：“信号，江涛，是你爱人的。”
正在计算彗星轨道的江涛兴奋地站起来，伸手就要接话筒，又不自觉地望了望指令长。
“田丽，给他把信号接到休息舱，咱们别听人家的悄悄话。”李志向田丽使了个眼色。
江涛象个大孩子一样作了个鬼脸，钻进走廊通道向休息舱爬去。
第四章
五天后，青龙号进入了金星的“作用球”（注四），开始利用金星的引力来加速。大家逐渐开始适应把朝向金星的那面舱壁当作地面。此时，宇航员们的注意力都暂时被金星吸引住了。
金星的英文名称是维纳斯。维纳斯是神话中的爱情之神，金星也确实是一颗明亮美丽的行星，无论从地球上远看，还是从此处近观都很美丽。从地球上看，它是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亮度可达负4。8星等。所以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称它为“太白”。金星之所以辉煌灿烂，是因为行星周围有浓密的大气层包围着，把倾泄在它上面的四分之三的阳光都反射了出来。这层浓密的大气层使人类从地球上难以窥视金星的庐山真面目。
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随着人类发射的探测器不断造访，人类才揭开了金星的神秘面纱。原来，在它美丽的外表之下是一个地狱般恶劣的环境。由于温室效应的作用，金星表面的温度可达465度至485度，在这个温度下，铅也能融化成液体。而且金星表面火山爆发频繁。金星的天空中密布着由浓硫酸雾组成的浓云。而且，大气中的闪电和雷暴现象颇繁。再往高处瞧，每秒100米的狂风几乎覆盖了整个金星。
“这可是一条不归之路。”杨帆心中暗叹一声，按照事先的计算调整了飞船的角度。几道气流从飞船前后各个姿态调整火箭中喷射出来，以每秒数千米的惊人速度消失在太空中。这样，青龙号在由金星引力加速后将转向与彗星交汇的轨道上，登陆火星的计划被彻底放弃。
在飞过金星时，宇航员们抓紧时间对金星进行了各种探测，这也是青龙号此行完成的最后一次原定任务。青龙号计划公布时，世界各地科学家委托了多项观测任务，包括发射用来观测“阿芙洛德高原”的小型探测器、 寻找金星辐射带痕迹、记录金星电离层数据等等。“阿芙洛德高原”东西长9700公里，南北宽3200公里，面积大体与非洲相当。它离赤道很近，而且基本上与赤道平行。青龙号飞过高原上空，在最合适的“进入走廊”处（注五），一颗由欧洲航天局委托发射的金星探测器从青龙号上弹射出去，消失在金星的浓云之中。
“多美的金星，”田丽望着舷窗外的金星，眼眶中含着一丝泪光。
“可惜它没有伴儿（注六）。如果要我选择墓地的话，我会让人们把死后的我发射到这里，作金星的卫星。”
李志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一旁的杨帆开了口：
“哈，真浪漫。但还要看我们将来的妹夫同意不同意。”
田丽知道他在开玩笑，回了一句：“他如果没有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到过金星，是没有权利对我这个选择表示意见的。”
“嘿，他要是也……”
杨帆突然语塞，田丽的脸稍稍红了一下。李志和江涛则装作没听见，忙自己手头的事。
“看，大闪电！”杨帆指着舷窗外的金星表面，夸张地大喊一声。只见金星那浓密的云层中出现了一片暗弱的光晕，时隐时现，象是金星在给远来的客人打信号灯。
虽然知道杨帆是在找借口打破刚才的尴尬，但大家还是好奇地望过去。江涛还打开了联合探测器，对准那片闪电作观测记录。由于大气密度是地球的九十倍，金星的闪电比地球上的闪电壮观很多。只见那片光斑越变越亮，范围越来越大，象是一个要从浓云中破茧而出的生命。而无数亿年中从不消散的浓云则牢牢地包裹着它。闪电一直挣扎了近十分钟才归于寂静。
“这么长时间！”田丽感叹道。
“不算长，人类曾观测到十五分钟的金星闪电。”江涛说完，顿了一下，又夸张而自豪地补充道。
“只是，那是他们在地球上通过金星探测器观测到的。而这次我们近得差点能听到它的声音。”
正在这时，方自然的声音又追上了他们。“李志指令长，日晕一号到日晕三号卫星的观测任务已经作了调整，信道密码给你们传过去，你们可以直接从这三颗卫星上接收太阳观测结果。”
日晕一号到三号是三颗沿“晕轨道”（注七）飞行的定点飞船。晕轨道距地球约一百五十万公里，虽然远不及此时的青龙号更接近太阳，但那是三颗专业太阳观测卫星，拥有从光谱分析到磁力统计的各类仪器。指挥部已经暂时停止了它们的部分任务，让它们配合青龙号面对炽阳的考验。
方自然的传达令他们回到现实中来。告诉金星之后，他们就要面对完全陌生的命运了。
飞过金星，大家的注意力再一次转向他们的救星。此时的“杨帆…2020”不仅变大了，而且还长出了不长的彗尾，象一篷披散下来的乱发。
“咱们就要到杨帆家作客了。”江涛指着那已经占据了小半个视野的朦胧之地打趣道。
“喂，我和大家商量件事。”杨帆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问，声音断断续续。
“快说，别卖关子。”田丽在一旁搭腔。
“咱们自己再给它取个名字吧。'杨帆…2020'，太机械了，象个什么机电产品的牌子。再说，都用人名作星名，谁能记得住。我又不是歌星影星。”
“那你想叫什么？你肯定有想法。”江涛问。
“希望！因为它给了我们生存下去的希望。”
大家拍手一致通过。于是，在青龙号乘员以后的各项指令中，这颗彗星就成了希望的象征。甚至指挥中心也同意这个鼓舞士气的叫法。
这时，通讯器那里又响起了信号声，田丽打开一看，是托尔迪亚。大家很喜欢这个开朗的南欧老人。虽然四个人都不懂意大利语，只能靠通用翻译软件和老人对话，但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他们甚至能读懂老人脸上表情的细节。
“喂，青龙号的朋友们，给你们寄上一百五十封各国宇航员的慰问信。其中有二十三位宇航员给你们提供了自己以前太空遇险时的经历，包括操作姿控火箭的心得，防辐射的窍门，还有在太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