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血残刃by cirila-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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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父亲问叔叔,算算日子,婉柔进门有一年了,怎麽还不见有喜?
叔叔神情忧伤,默然不答。
母亲端著盏茶,轻啜了一口说,妹妹气血不旺,不宜有孕。即便有了身孕,也难捱到生产。就算有幸捱到,只怕生子之时便是西登极乐之日,大小不保也不是不可能。
父亲又急又忧,问,没有法子治一治麽?
叔叔劝道,哥不必担心,这种琐症唬得过寻常人罢了,嫂子何曾放在眼里?
母亲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铿的一声脆响,坠了一个铅块在人心头。她不紧不慢地说,莫说放在眼里,就是放在心上也无半点用处,这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除非脱胎换骨,别无他法。
叔叔却浅笑道,嫂子过谦了,怎麽说嫂子也是赫赫有名的四川唐门之後,自古药毒不分家,这病就算治不了本,治标总难不倒嫂子的。
母亲迎上叔叔含笑的眼睛,眉目间挂著鲜明的怜悯,道,嫂子无用,自小学的尽是些害人的毒物,於妹妹不得半点好处,叔叔对妹妹深情一片,委实叫人不忍,不过嫂子还要劝一句,身为男儿,该放手时还须有个决断才好。
叔叔听了,脸色阴沈非常,并不言语。父亲惊道,雨晴,听你的意思,婉柔竟是……父亲没能再说下去。
母亲接道,看婉柔眼下的光景,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总归熬不过一年。
父亲听了,不消片刻眼睛便湿润了,拉著我的手说,阿极,千万别告诉姑姑你方才听到的话,一句也不能够。
我听得懵懵懂懂,隐约觉得有什麽不幸的事降临在姑姑身上。想起风筝飞走了那日,姑姑小心捧在掌心的一汪血,鲜夺目,仿佛一朵生根在她身上的百日红,饥渴地开尽她的生命。
悲伤在体内萌芽,它的茎蔓生生不息地遍布全身的血脉,最後结成一滴滴眼泪无声地滑落。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我成长了太多。我学会了在母亲和叔叔面前压抑我的情感。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抱我入怀。我抱紧了父亲的肩膀沈默地把流进嘴角的眼泪咽下。
至少在父亲面前,我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叶子,漫天飞舞,勾勒出一道道令人迷茫的轨迹,交错复杂。
我提剑静立,等待出手的时刻。
一旁,叔叔抱肩斜倚树下,斑驳的树影掩盖了他的表情──父亲和叔叔轮流交我习武,今日轮到叔叔,父亲不知忙何事去了。
来了!
运气拔剑,寒光四射。纷乱的绿叶中,我一跃而起,一剑刺穿唯一有记号的叶子,不废吹灰之力。
“想不到阿极的剑已经练得有模有样。”母亲走进庭院,声音里带著少见的愉快。
“想不到你也会关心阿极的剑练得好不好。”叔叔走出树影,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我利落地收了剑,远远地看著他们。叔叔话中带刺,母亲不可能听不出。
谁知母亲仅仅一笑而过,径直向我走来:“你爹怎麽没来看你练剑?”竟还篡起衣袖为我拭去额头的汗,“你总粘著你爹,现在练完了剑,不如让娘带你去找爹吧!”又极尽温柔地拉起我的手。
面对母亲前所未有的亲近,我糊涂了,心中疑虑重重。
事实上,叔叔也很疑惑。
当母亲从他身边走过时,叔叔问:“你又在玩什麽把戏?”语气里有几分严厉。
“我能有什麽把戏?”母亲斜觑著叔叔,一脸无辜道,“我不过带我的儿子去找我的丈夫罢了。”说罢,撇下叔叔,拉著我扬长而去。
叔叔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母亲去。他一路跟著母亲。
母亲径直停在叔叔房前。推开房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叔叔。
叔叔好像省悟了什麽,伸手阻止道:“不!”
然而一切都晚了。
父亲压在姑姑身上,衣衫尽解。
他疯狂地轻吻姑姑裸露的肌肤,口里不停叫著的却是母亲的名字。而姑姑无神地睁著眼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的眼角一直有泪滴落,我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母亲,太狠了!
一旦父亲清醒过来,他怎麽能面对这样的事实。
她这是把父亲往绝路上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叔叔。
他闪身进屋,把门紧紧关上,反手就要给母亲一记耳光,却在半空中被母亲截住。母亲捉住叔叔的手腕,眼里都是恨,又隐约有一丝绝望。
趁母亲的一时闪神,叔叔手腕一转延著母亲的手臂一游,直接扼住她的咽喉,沈声问:“你给我哥下了什麽药?”
父亲脸色潮红眼神迷乱,对我们的闯入根本毫无知觉,任谁都看得出来,父亲被药石控制了。
母亲一瞬不瞬地盯紧叔叔的眼睛,面色渐渐发绀,笑意也越发明显。
叔叔的脸色越来越来难看,就在我以为他会这样杀死母亲时,他恨恨地甩开了母亲。
我冷漠地看著不停咳嗽的母亲,为她生出最後一丝心痛:为什麽,这个女人会是我的生身母亲。
叔叔三两步走到床前,把几近全裸的父亲抱进怀里。父亲在叔叔的怀里不停挣扎,叔叔只有用衣物把他牢牢裹住。
“快穿好衣服出去!”叔叔把父亲锁在怀里,冷硬地命令姑姑。
姑姑缓缓地坐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物,机械得像提线的傀儡。我默默地上前扶住姑姑,她每一步都虚弱得像风雨中飘摇的小舟。
“记住,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谁。”
叔叔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心寒。但我知道,他不是说给我和姑姑听的,因为我和姑姑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母亲开始颤抖,像拉到极限的弓弦无法抑制的颤抖。
!的一声,那根弦断了。
母亲大笑著推门而去,如癫似狂。
14
不知什么时候起,姑姑变得容易呕吐。
今儿午膳时,丫头刚捧上一盘西湖醋鱼,姑姑立时白了脸,用帕子捂了嘴呕个不停。
我怕姑姑又是吐血,捏了一把汗。父亲他们也都担心。
可是父亲的担心是有点惊喜的。他对叔叔道:“莫非……雨晴,你快替婉柔看看。”
母亲拉过姑姑细细的手腕,凝神诊脉。片刻后,笑着对叔叔道:“叔叔大喜了!妹妹有了,怕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我心里一惊。难道是那天……
父亲高兴地拍拍叔叔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如今你也是快做爹的人了!”
看来父亲并不记得那天的事。不管叔叔是怎么瞒过的,我只要我的父亲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看着我长大。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叔叔竟也点头笑了笑,对母亲说:“嫂子是过来人,还要请嫂子多费点儿心,把什么该忌讳的什么该滋补的,给婉柔提个醒儿。”
母亲冷笑道:“那是自然的,你们兄弟何分彼此?你哥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就是你哥的儿子!天底下再没有比你们更好的兄弟了。”转头问姑姑,“妹妹,你说是不是?”
姑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母亲,便微笑着低下头轻轻地抚摸小腹。
我当然不全信母亲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母亲这般光景,姑姑腹里的胎儿十之八九是父亲的骨肉。真是太好了!我即将有一个亲弟弟,他的父母都是我最爱的亲人。但我绝不可能是叔叔的儿子。如果我是,当初我撞破了她和叔叔的奸情时,她还舍得要杀我灭口吗?
我分得清话中的真假,叔叔当然也分得清。他自始至终都笑得很自然,甚至还轻轻握住姑姑放在小腹上的手。我第一次发觉他们是夫妻。
每个人都因新生命的孕育而喜悦。但我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
也许……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快要发生了。
五个多月后,姑姑早产,血崩而死。留下一个不足重的男婴。
她走得很安详,嘴角甚至是微扬的。
稳婆说,二夫人看到小少爷后才闭的眼。
我不能抑制我的眼泪,不停地想起她带着暖香的手绢儿,她做的甜到好处的枣泥糕,她为我扎的精巧风筝……什么时候睡去也不知道。
第二天,我在父亲地轻抚下醒来。虽然没睁开眼睛,却仍知道在我额头轻轻摩梭的是父亲的手。
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亲切。
我舍不得睁开眼睛,于是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当我感觉到父亲的眼泪滴在脸上时,父亲也点了我的昏睡|穴。
再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我问家人,父亲在哪里。
家人答道,庄主一早就去了书房,吩咐谁也不许扰他。
等我闯进书房,父亲已经又冷又硬,从七窍流出的血干在他的脸上,颈上。
连想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也不能够。
父亲就这样带着深深的伤痛和自责,用内力自毁了全身经脉。
我坐进父亲僵硬得像石头的怀里,乖乖地倚在他的肩窝。这个怀抱曾经那么的温暖舒适,是我最依恋最不可取代的幸福。它究竟被谁毁了?
眼睛很痛却也干涩。也许我的眼泪已为姑姑流干,也许现在的悲痛已不是眼泪能冲淡。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动了杀机。
15
那天我在父亲的怀中失去意识,三天後才醒来。
家人说,那日少爷一闯进书房,奴才们就在外头看见庄主的情形了,当下哭著齐齐地跪了一地,却偏不见少爷掉泪,後来见少爷爬进庄主怀里眼睛也闭上了,半晌没个动静,这才慌起来,忙请夫人二爷过来,岂料二爷一见庄主也似失了心。奴才们怎麽叫,二爷少爷都不清醒。夫人都以为二爷少爷要追随庄主去了。这下可好,都醒过来了。
她当然想我追随父亲去。可是我的母亲,天下哪会事事都顺你的心?你也不用急,迟早我会去陪父亲的,只是不是现在。
我还想杀死你和叔叔啊!
父亲的丧事办完後,叔叔日渐恍惚,全没了往日的精神。他经常把自己锁在父亲的书房整日不吃不喝,既不出来也不许人进去。
也许他对父亲还是有愧疚之情的,只可惜愧疚是远远不够的。
我不知道姑姑死去的那晚在父亲、叔叔和母亲之间发生过什麽,我也不想知道。
我的父亲死了,他的儿子已决定为他报仇。不惜一切代价。
转眼到了父亲生日。
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和姑姑都在。父亲还特意叫人买了烟花,亲自放给我看。我在一旁拉著姑姑的手,乐得又跳又叫。
如今同样的一片庭院,却只剩一地凄凉。
我咬咬牙,拔剑出鞘,把满腔的恨都注在剑上。
一时间,剑气翻腾似蛟龙,寒光皎皎赛广寒。
父亲死後,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成为强者。因为我知道,论武功,叔叔其实在父亲之上。
一剑舞毕,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阿极,你的剑使得越来越好了。”
我大惊,是叔叔。他究竟来了多久?我竟一点也没察觉他的气息!
叔叔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看错,那笑里还有一丝疼爱的味道。
“来,让叔叔陪你练最後一次剑吧。”
最後一次?!难道他要在今天了结我?阵阵的寒意从心底喷涌而出。他的武功远在我之上,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勉强笑著说:“叔叔今日又没带剑,不如以後再说吧?”拖得一时是一时。
叔叔又是一笑,随手从院心梅树上折了一根细枝道:“这不就是剑。”
有一刻我怔住了。他真的想置我於死地麽?我就是再不济,以他的个性,也不可能如此小瞧我。
等不及我想清,叔叔催促道:“来吧,你来攻我。”
横竖躲不过了。不如索性拼了。
我运起十成内力,剑尖直指叔叔心口。成败在此一剑,他不死,就是我死。
一声闷响。
我呆呆地站著,看叔叔苍白著脸在笑。
三尺青锋毫无保留地穿透他的胸膛,连剑柄都狠狠地抵上。
叔叔轻抚了抚我的脸,笑意渐浓。然後他又低下头,摸著剑柄自言自语:“哥,这世上,只有你的剑能杀死我。”
他蓦然拔剑,引得血花缤纷。
温热的红色液体溅了我一脸一身,缓慢地沿著我的脸颊低落。那柔和的感觉像亲人的抚摸。
他终於倒下了。
他竟然就这样倒下了。
为什麽……杀死他竟是这麽的容易……
夜已深,母亲遣去所有家人。
叔叔的灵前,她问我:“你叔叔他,真是自尽麽?”
我一边为叔叔烧纸钱,一边平静地答道:“是。”
“你的叔叔死了,你竟没哭?”
“母亲不也没哭麽?”我重又抓起一叠纸钱,狠狠地揉烂投进火里,“父亲死时,母亲也没哭。”
母亲站起身淡淡道:“人,都应只为自己喜欢的人而哭,而生……而死。”
还有,复仇。我默默地替母亲补充。
“三更天了吧?夜深露重的,真有些冷了。不如沏些茶来喝。”母亲说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