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放过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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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海下意识地把手往后面藏了藏,勉强地笑道:“那你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好的。”明亮的视线还在。
蓝海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听到轻微的关门声,林乐扬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毛巾,对着墙壁上的《星空》,微暗的光线里只能看见上面散发着宝石光辉的色块像交响乐一样相互辉映,虽然是机器的纺织品,但是已经毫不费力地把里奥拜勒勾画的错落独特的空间气势表现出来。
12月的天气越来越阴冷,天气预报里介绍可以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节,年轻人都开始了兴奋,大街小巷的节日气氛也日渐浓厚起来。林乐扬打工的画廊在步行街,他每次去都要走一截路。虽然老板不怎么要求按时上班,但是他有着严谨的时间习惯,每次总能在8点半刚刚开门的时候赶到。
但是那天,他比平时还要早10分钟到店面的时候发现门早就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由于低着头没有看到他,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没看到。”
对方的声音低沉浑厚,令得林乐扬抬起头忍不住想看个清楚。不料对方把头压得更低,匆匆走了。
画廊老板此时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点点头,表示打招呼。林乐扬走上去,“刚才那个是干什么的啊?”
“哦,老客户了。来订画的。”
“订画?这么早就来订啊?”
“嗯。”老板不欲多说,叉开话题,“新到了一批货,在仓库里,你把它们摆上去吧。这鬼天气,真冷啊。”
林乐扬应了一声,脑海里不停地重复老板刚才说的话。
订画?订画……
他把箱子从仓库里搬出来,一边干活一边想着问题,有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
“做梦结束了,终于要面对现实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林乐扬,你要振作,这是你的真正目的。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蓝海……”他呼唤着这个已经深入骨髓的名字,企图让自己的心重新得到平静。
蓝海经过菜市场的时候看到羊肉在做特价,他犹豫了一下,想到林乐扬最近好像休息都不是很好,每天早上起床眼睛都是黑的,虽然年轻但是这样地捱身子总是不好。看看钱包里的钱,算计了一下,还是买了。
嗯,冬天吃羊肉火锅很暖的,屋子里只有炉子没有暖气也太冷了点。
所以,林乐扬回到家中,看到热腾腾的火锅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火锅?!”
“啊,今天羊肉做特价,我看新鲜就买了。”蓝海把碗筷放好,笑着对林乐扬说,“天气一冷,吃火锅正好可以暖和。你快过来吧。”
“啊,哦,好。”林乐扬慌张地把鞋子换了,坐到饭桌前。蓝海已经添了一碗汤递给他,“谢谢。”他注意到蓝海是用右手把碗给他,心里猛地一跳,双手接过碗,小指的指尖碰到蓝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热起来。
碰到了、碰到了、碰到了……
他努力压抑下自己的激动,心噗噗直跳。
“乐扬……”
“嗯?”
“不要盯着我看啊,快多吃一点。”
“哦,好。”他掩饰地把筷子伸到碗里,吃了一口,发觉满口的肉香,低头一看,蓝海给他夹了一大碗的羊肉,他的喉咙一酸,“海哥……”
“什么?”
“没、没什么,谢谢……”不要对我这么好,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努力把碗里的肉吃下去,眼睛一直在刺痛,他好怕蓝海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可是蓝海什么也没有发觉,只是细细地品尝难得的盛宴,满心地满足。
世界静谧。
圣诞节的时候果然下雪了。雪花一朵一朵地盛开。步行街上到处都是人,举步维艰。林乐扬被挤得差点喘不过气。
“不去教堂,都出来逛街……”他喃喃自语,引起了旁边行人的侧目,“真是奇怪的庆祝方法。”
好不容易到了画廊,他感觉自己快被剥掉了一层皮。
“小林,你来得正好!”老板的一边耳朵还贴在手机上,一边对他扬手,“我有电话,你顾一下店。”
见林乐扬点头同意,老板立刻就转到了后面的仓库,把门拉上。林乐扬看了看店面,外面的人都往衣店里涌,哪里会来画廊,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仓库前,把耳朵贴在门上。
“……我已经叫他在赶了,你也要给我时间嘛。这种活又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好的。以前……好好好,我知道……再给两个星期,就两个星期…………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他画不完你拿了也没用………………达利的画太注重细节了,他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东西做好啊…………钱不是问题,哎呀,好好好,我尽力催催吧…………”
林乐扬听到这里,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店前,没有多久,仓库的门开了,老板走出来,细细看了看林乐扬没有任何破绽的表情,满意地点头,在柜台上算帐。
达利,两个星期。林乐扬在脑子里飞快地过滤着有用的信息。他的手都在颤抖,还有两个星期……
蓝海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林乐扬都精神恍惚,和他说什么他半天才能反应过来,为此不免有些担心。
“乐扬,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又是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蓝海忍不住问他。
林乐扬听到问话,抬头看着蓝海,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直直地看着,看得蓝海有些心慌。
“怎么了?”
林乐扬突然吐出一句,“海哥,我听说你在学画画。”
蓝海霎时间血气像被全部抽走了一样,脸色变得惨白,随即又变得通红,“啊,对,对……”他有些手足无措,“请我去做模特的班的老师是在教我画画。都快三十的人了,却什么也不会,再不学一门手艺防身的话,以后只能去乞讨的。”末了,他干笑几声。
林乐扬觉得全身的血液再一刹那间无法控制地再狂奔、沸腾、叫嚣!他用可以称得上是冒昧的语气问:“海哥,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毕竟是在画廊工作的,对这方面很好奇。”
“你要看啊……可以啊…吃完饭吧。不过……我,我画的不是很好,不要取笑啊。”
“不会的。”林乐扬拼命摇头,他用全身的力气去压抑自己早已躁动不安的灵魂。
蓝海的画就散落地放在他的房间里。林乐扬一张一张地掀。这些画看得出蓝海很用心,虽然线条方面把握不好,但是着色上很有自己的见解。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简单了。林乐扬发现在书架上摆满了美术方面的理论,有些很旧,有些很新,好几本书的侧页龙飞凤舞地写着“宋云”。
“海哥,你真看不出才学画。”他对一直在后面等待他下评论的蓝海说。
“是,是吗。”蓝海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泛红,“可惜我是左撇子,有些地方把握不好。”
“是啊。”他不着痕迹地盯着蓝海的手——被微微后置的右手,“真可惜。”
雪又停了。这个冬天仿佛就在雪的停停下下间流逝而去。
林乐扬把脚上的水跺了跺,走进画廊,正准备叫老板,突然他再一次看到那个穿着大衣的男人,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那两个人在低声交谈,没有发觉他的走进。
“明天,我再不能等了!我已经给了你两个星期的时间,明天我就要见到货物!”
“还有最后一点没有完成,你也知道,达利的画——”
“不要和我说这个问题,总之明天是最后的期限,我的飞机下午四点就起飞,在那之前我一定要看到货!”
他们后面说了什么,林乐扬完全没有听进去,他轻轻地走了出去。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往回家的路上冲去。
冰冷的空气刺得肺似乎都要裂开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双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得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蓝海!
在他渐渐变得空白的意识里,这个名字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把领带扯开,世界在风中呼啸地被他抛下。终于,他气喘吁吁地到了他和蓝海合租的房子的楼下,他走上三楼,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略微颤抖地拿出钥匙,借着微弱的灯光,困难地把钥匙插入孔中——打开,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海哥,你在不在?”他尝试性地问。
没有人回答。
不在。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大衣的扣子,从里面衣服的暗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然后他走出房间,锁了门,顺着楼梯走到5楼。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似乎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这把钥匙是他偷偷打的,后来才知道是开5楼的一间早就废置了的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到处积着厚厚的灰尘。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潜意识里,他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去,不要去打开那注定会改变他一生的门。
现在,他把那把钥匙插进去,转动,有一种是在转动他与蓝海真正命运的错觉。
蓝海——
他努力平复心率。
门。
打开。
依旧是落满灰尘的客厅,在角落里放着几根木头,光线从窗户处透过来,。有一个画架放在中间,被一块白布遮着,林乐扬胸口起伏不定,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走过去,执起白布一角,一点空隙的时间也不留给自己,往外掀开——
“嗤——”
白布落下,林乐扬看着白布底下的东西,双腿再也支持不了符合过重的心灵,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
“谁?!”从里间传来熟悉的、紧张的声音,随即一个人影从里面冲出来,手上还拿着调色版和画笔,“乐扬?!”
林乐扬从对方的眼里的震惊看到了自己的震惊,他把视线重新移到前面,画架左上角夹着一张相片,而下面就是那胀相片里的画。他的脸上浮现处一种奇怪的与痛苦的与崇拜的与欣喜的与恐惧的与难以置信的所有揉杂在一起的表情,他伸出无力的手,想去触摸画布,但还在半空中又无力地落下。
“上帝啊……这就是你的右手吗?”
达利,《柔软的建筑结构和煮熟的蚕豆(西班牙内战预告)》,作于1930年,超现实代表作之一。
在杂乱不安、带有不祥气氛的天空下,是一个人在用不同的器官撕扯自己早已支离破碎的身体。痛苦的表情,柔软地搭在石头上的鲜红的舌头,犹如密密麻麻小虫集合成的指头,散落一地的蚕豆……
达利将自己所有对内战的恐惧与痛苦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这幅画利。人类至今仍旧沉迷在这种无限的恐怖中,无法自拔。现在这幅画被完整地展现在林乐扬面前。
明亮的混沌,梦魇式的幻想,沉重的震动,有如神迹般的笔触,如果不是整幅画还散发着油墨的气味,只怕就连最资深的鉴赏家都会以为这是达利的真迹。
蓝海右手拿着画笔,左手拿着调色盘,呆呆地看着林乐扬。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直觉命运正在向他展示一种可鄙的嘲弄。他几乎要转身逃走,但是他的双脚就像被钉子钉在乐地上,一动都无法移动。然后,他听到了轻声呼唤,那是他一辈子的恶梦:
“哥哥……”
“哐啷——”
调色板和笔掉在了地上,蓝海在刺耳的回音中有些恍惚,他无法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这时,他再一次听到林乐扬对他说:“哥哥……”
蓝海觉得自己又听到了笑声,残忍而疯狂的笑声,把他逼入生命绝境的笑声。
“你是——”他怔怔地看着被他毫无保留地疼爱了几个月的年轻人,声音幽冷得像从地狱里升起来的,“林剑宇和高丹的儿子?”
林乐扬看着蓝海的表情,觉得身体里有一部分身体正在死去——或者已经死去而他刚刚发觉。他艰涩地点头,“是的。不过,我的爸爸…已经去世了,在七年前……”
“林剑宇…死了?”蓝海呆呆地重复,语气似真似幻,不可琢磨,“你是说,林剑宇死了?那个魔鬼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他大笑起来,发疯式的大笑,小得连腰也直不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林乐扬看着他走火入魔般的大笑,只觉这笑比哭更令人难以忍受。
“哥——”
“不要叫我哥哥!”蓝海蓦地尖锐地拒绝,他盯着林乐扬,那冰冷而狠毒的目光让后者打了个冷颤,“林剑宇和高丹的儿子!那两个魔鬼的儿子!”他一步一步地逼进,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息,“你来干什么?林剑宇叫你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林乐扬深深地看着蓝海的脸,他清楚地记得这张脸曾经怎样温柔地为他担忧对他微笑,他记得这张脸的主人是怎样细致的关心他的一切,他记得那刻意被频繁使用的左手温暖的触感以及始终被隐藏的右手——那天才的右手!那永远被淹没在过去时间的右手!
“你杀了我……”
林乐扬跪坐在地上,抬头对蓝海说,声音坚定而义无反顾。
“你杀了我吧。”
2
肖:
你还记得Dr。Walker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吗,“disinterested contemplation”最近我一直在想他的这句话。
肖,我现在要成为怀疑论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