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宫门-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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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琇瞧在眼里,闷在心头,但她向惧于璎的严威,怯怯地未敢问他一句——这话可由衷?
其实,何必明知故问呢?答案不问可知。
“王爷打算怎样裁培这个孩子呢?若能生得有王爷的一半聪明,那也足够他一辈子受用了。”
言讫,唇角绽开一朵莫测的笑云,充满无限玄机。
一半是真心相问,一半是有意试探,纵然她不讨王爷的欢心,但愿王爷能爱屋及乌,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太给她难堪了,毕竟这靖王妃她日后还是要当下去的,她不想连这个也失去。
“这个……本王自有用处。”
这“用处”二字,道来何其冷血之极!
“用处?”张灵琇一愣神,似有一块冰雪囫囵吞下,浸遍肺腑,寒得透心,莫道正逢盛夏,她却如置身严冬,风雪卷裹了一身,冻僵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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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用处?可知,她腹中的骨血原也是他的孩子啊?
“本王以前从未期待过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如今本王迎娶了你,让你能够生下这个孩子,你知道为何本王突然改变了主意吗?”
翦瞳明净圆澄,犹若深不可测的潭水,潋滟的眼波倏掠,猝然闪过坚冷的冽芒,似浮冰泅漾,肖极了夜半月牙的谧影,勾起稀寥的星子,忽隐忽现,疑幻疑非。
“你想把孩子怎么样?”询问的口气微带急促,透着紧张。
此时的张灵琇不是靖王的妻子——靖王妃,而是一个母亲——为孩子的命运而焦虑不安的母亲。
“若生下个女娃儿,不过是个郡主,就拿去和亲好了。”不错,生下的女娃儿不论似父似母,必定是花容月貌的绝代佳人,宗女和番历朝不乏,璎之此举亦不足为奇,“若生下个男孩子……”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身为靖王璎的儿子,他就会比别人多拥有一些幸福吗?“圣心观是在野第一大势力,几乎垄断了整个江湖,而皇兄当日曾对青城观主有过诺言,要遴选一名宗室弟子入圣心观为道,替朝庭社稷祈福。皇兄说时可能出自无心,本王听时则留了意,与其让圣心观列闲置散,恐让有野心的人觊觎,不如为本王所用,既然信不过别人家的儿子,就让本王的儿子进圣心观好了。”
形容为冷血并不为过,但孩子又岂在璎的意料之中?物尽其用,人尽其材,原像是他的行事作风,除了遗儿稍得了些他的怜爱,见他几时对人存有怜悯之心过?由此可知,一个人的真正冷酷无情不必摆在表面上,而尽数显现在行动中。
张灵琇乍闻之下,双颊倏地苍白,细整的皓齿几乎揉碎了唇上的鲜艳,狼籍红驳,似和血吞咽下的泪水,似骤遭狂雨打落的残花,蓦然间,黯然锈蚀了那淡褪的朱痕。
点点星光浮现,眸中晶莹欲倾,但她深知此刻亦非是哭泣的时候,逼不得已,无奈只得咬咬银牙、忍忍心痛,勉强克制住自己直欲狂呼狂嚎的的冲动,终于被迫冷静下紊乱的思绪,半晌,方恨恨地问了一句——
“他可是你的孩子呀,你怎忍心如此待他?”
即使自己失欢于靖王,但孩子又有何辜,何需他遁迹玄门、终生独对孤灯?
“如果嫌本王待他不够好,就不必投到你的肚子里。”璎并不想替自己的筹谋在修辞上进行虚伪的矫饰,他既然肯道出自己的底蕴,就不怕她翻出自己的手掌心,“本王讨厌受人控制操纵,更讨厌有人企图改变本王的决定。”
熠闪的眸子沁出冰澈的寒意,精烁灿耀,沉骘地盯视着张灵琇那张大惊失色地花容,犹如两道慑人的冷电,笔直地射进她心底最深的惶悸。
“不、不是的……妾身……”
张灵琇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在一瞬间,她赫然瞧见了靖王眼中的嗜血。
忍耐撑至极限,再也按捺不住隐忍胸口许久的苦楚,顾不得在靖王面前的失态,一阵鼻酸袭来,眼眶四周顿时冒出一股潮热,即而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无声无息地淌坠下贫血的雪腮。
“你回去歇息吧……”气焰一敛,璎仓促地挥了挥手,下逐客令的声音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窒局促。
此刻他宁愿面对的是老谋深算的政敌、凶悍残暴的枭客,应付起来谅也觉得得心应手,只是当一个女人面对着他落下两行清泪,也不免英雄气短。
毕竟站在他跟前的这名女子是他的发妻,他根本无意惹她哭泣,蓦地暗恨起自己的笨拙,话说得太过坦白了,果然是没有人喜欢听的。
“妾身告退了……”带着一丝泣呜的哽咽,张灵琇幽幽地转过娇躯,身形飘忽得宛如一缕无主无依的寂魂,渐渐远离璎的视线。
这就是她倾心爱恋的夫婿?这就是她思慕多年的檀郎?
或许这样也好,给了自己一个心死的理由。
多想已无用,她什么都懒得去思索,夫君寰薄至此,她但愿能保住腹中的孩子。
孩子啊,是娘对不住你,是娘不该爱上你的爹爹……
出身王族与贫家之儿到底哪一个比较幸福?
见仁见智,生于帝王之家可能真的是一种罪过。
她爱靖王,而这爱好生沉重,她爱得好累好累。
今生今世,注定她无法邀取丈夫的爱意,那么她就不要爱了,她不要爱那个薄情寡义的靖王璎,不要爱那个曾让她尝遍嗔痴的绝色男子。
“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轻语宛在自语,犹如立下矢志的誓言,充满了不可遏歇的斗志。
即使靖王璎势大滔天,她也要挣一挣,一如当初她明晓靖王情有别钟,仍要把他从那个男人的身边攫夺过来。
她不会让靖王得逞的,她决不认输!
坐以待毙不是她张灵琇该会选择走的绝路,她不会傻等着眼瞅靖王把孩子送进那清苦的道观。
激|情的热血在她体内的血管里陡然冷却,爱情的动人光彩从她的瞳孔深处逐一消失,好象从暖绿春红疾步踏入了衰黄秋瑟,一夜流萤散去,匆匆谢了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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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怨王孙
渐有风起,涉水翮渡,仔细地剔去风中的闷燠炎暑,徐徐送来清凉的幽致。
风是天空的宠儿,素以不羁著称,穹窿舞,逍遥游,漫漫足迹踏遍三山五岳,翩翩身影掠闪碧野琼宇,豪情逸飞,任谁也勒挽不住这野马般的狂性。
偶尔随兴起意,追逐起隔岸的香草兰芷,淘气地撕扯开窗前遮垂的华丽流苏,回旋处,散漫地勾起一角夏幔,忽地惊见一截皓雪莹洁的玉臂露出,那肤色宛若刚从湖中捞起的清灵鲜藕,粉粉淡淡的指甲如同最美丽秀气的百合花瓣。
璎娇咛一声,满头乌丝频频转动着,染濡成泼墨的云岫,似乎找不到一个令他满意的角度,心底更添烦躁,细致的眉尖蹙如青峦,鼻端气咻咻地渗出小得可爱的晶粒。
“怎么了,做梦了?”
低沉的男音仿佛是夏日里最凉爽的一丝清风,这般从容轻易地拂去了璎心底的罩霾,温热的手指撩开散落在璎额上的乱丝,是如此柔情四溢地拭去那玉白鼻尖上的细细薄汗。
“没……有……”
璎犹闭着星眸,贝睫频扇,略舒眉头,好象撒娇一样,玫瑰光泽的唇角微微牵动,流泄出近似梦呓的喃语,含笑淡淡地噙着一抹慵懒,神情艳丽之极。
“璎,你有心事,朕岂会看不出来?你能瞒过旁人,又岂能瞒得了朕?”
珞骞然一个翻身,好整以暇地拥住璎丝滑的肩头,干燥的掌心吸尽肤上的湿气,垂俯的视线细细描绘起那绝妙得令人癫狂的柔廓,禁不住心神陡乱。
海棠春倦正浓,梨花雨后犹艳,敞乱的衣襟拽露出粉琢的肌肤,皓腕映璨,妍貌芳华,天生高贵清丽的气质于婉约的细腻中透着耐人寻味的优雅,宛如池中皎雪的睡莲,恬静地枕碧悠卧,倾听水的吟韵。
“心事?你要问璎的心事吗?”璎仰面瞧向占据他头顶上方的大片阴影,晶眸深如子夜,“说起来不大也不小,不值得让你这个皇帝跟着瞎操心。”忽地绽开纯净的笑云,转又俏皮地撅唇如青涩的花蕊,憨容可掬地一歪螓首,神态惹人娇怜,颊畔未及敛远的一缕媚秀,如同恣盛的艳朵,蕴逸着醉魂的浓瑰,“陪我继续睡嘛,不要吵我,我好想睡……”唧唧哝哝的,反手揽抱住斜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沉沉阖眼欲眠。
修长的肢体交缠在一处,肌肤贴熨着肌肤,津泽微闻,嫩若青葱的玉指不经意地摩挲间,将凌乱的衣袂蹂躏得犹似菊皱的瘦纹。
“睡?你几时变得古风盎然,学起了元龙高卧?”
璎的反常,珞悉数窥纳入眼底,忍不住出言盘询,带有几分调笑地拂弄起珠玉的耳垂。
“有何不可?”
好象不提防地被触及了痛脚,璎嗔意弥生,赌气地翻身睡去,发作起被人娇惯坏的小性子。
“是你的靖王妃令你劳乏至斯,累你连日来不得不避宿宫中,昏昏思睡?”语气意似不善,旋锁的眉头颇见讽词,“你不是极顾念她的吗?你已多日未返,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府里怀孕的娇妻?”
听听珞谈吐时的口吻,俨然犹衔恨着靖王府里的那位窈窕娇娘,若非是为了她,他的璎又岂会一再撇下崇光殿里的春渥眷侬,行色匆匆,拂晓奔归。
哀惋他贵为一国之君,从来只有他疏远别人的份儿,而这遇人冷淡的滋味,委实大挫了他无上的自尊,心底堆积起沉重的积怨,不知几时方可散去?象煞了被他打入冷宫的失宠嫔妃,愁肠百结,抑郁寡欢,千金万锱何吝,空买相如赋。
“就算回到府里,我也不是天天跟她打照面,顶多派人代我探视她一番。”璎喟叹地扭过俏脸,俊瞳斜照眸底的秋水,黛深的眉尖凝敷起粉润的娇羞,雅艳的秋虹蓦地化作甜美的春霞,“你以为我会有多少心事欲同她娓娓道来?除你之外,我还能与谁倾诉衷肠?”
杏颜扶酣,匀粉拈兰,清水似的脸庞含怨乍羞,盼眸澄如明泓,掩不住唇畔的柔嫣,曼晕宛似花红。
“话不投机,情同陌路,那你当初何必……”语犹未散,珞就此仓促打住,迟疑再三之后,表情略异地续道,“你与她夫妻名份订定,且她已身怀六甲,单看在你孩儿的份上,你也不该如此疏远她。”
当璎流露出脉脉愁绪,珞本该暗暗窃喜,趁机落井下石,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亦情有可原,说来皆是那张灵琇横刀夺爱,又非他凌势占人夫婿,当日他已然大大地退让了一步,又岂可再让予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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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孤鸿折翼,其啾也哀,之前形影相随、坐卧常伴,道不尽的缠绵旖旎,烙骨铭心,教他怎肯少见璎一时一刻?
一夕风云变色,转瞬劳燕纷飞,从此殿前稀冷、玉人遥杳,苦了他镇日秋水望断,有时恨上心头,少不得寻思着要拆散这对看似无缺的佳凤鸾凰。
可惜啊,生了这条心,行不得这般事,枉教千丝万缕拧绞成相思一束,绾住寸心,欲诉无从,情场上不讲究先来后到,喜新厌旧倒极易常见。
谁教他与璎的关系不比寻常,谁教他不单是璎的爱人,更是同父的兄长。
情缘似海,手足难弃,连系着两重情谊,况且身为长兄,便不该有此利己的私心,从来夫妻劝和不劝离,纵然他胸藏千重妒怨,也该装出个豁达大度的样子,不辱众人交口称颂的恢宏帝范。
“你不爱她,可你已娶了她,她曾对你有恩,兼且有情,在道义上,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妃子,断不能辜负她,即使娶她的理由是以她怀了你的骨肉作为借口,朕仍要劝你一句,不要太给她难堪了。”
慢吞吞地说出了口,不免带些口软,珞自己听后亦感大有虚伪之嫌,尽管心底有着一百个不情愿,但好歹他总是个皇帝,暗忖学不来璎对付皇后及众妃子的手段,没奈何,勉为其难地打叠起精神头儿,终究很不甘愿地道出了自己的违心之论。
“她知道我不爱她,也知道我爱的是你,她以她自己的方式向你我挑战,而我之所以娶她,根本就没按着好心眼……究竟是我坏了她的好事,还是她坏了我的好事?”仿佛不胜寒怯,眨眼间,黯淡了春花,璎探手揪扯住珞的袖管,扬起俏丽的下颚,不禁颤声低问,“我这么做是否太过分了?”
“对与错该怎么来区分,过不过份又该怎么来衡量?与妻有义,与朕有情,注定你不是负她就是负朕。”珞毫不遮掩地放开怀抱,将悸栗的娇躯小心地捧到胸前,就象在哄慰一个不安的小孩,慢慢地抚平璎心底的迷惶,“朕徒富四海,然天底下唯独止有璎一人,说朕不妒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