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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浣花洗剑录-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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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一剑刺出,竞都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而且这其中生死之问,竟几乎绝无选择之余地。

宝玉既不愿取他性命,唯有绝不还手,只是以轻灵妙绝的身法,游走在缭绕的剑光中,连连闪避。

无情公子剑法虽无情,竞再也难以沾着他衣角。

秋日渐落,秋风更紧。

落时在秋风与剑风激荡下,漫天飞舞,斜阳、秋风、剑光、落叶……苍穹低黯,杀气重重。

突然,蒋笑民纵声狂笑道:

“好,方宝玉,你无意杀我,你要怎样?”

宝玉道:

“你……你走吧I”

蒋笑民道:

“走……我辈武人,哪有这般容易,但要死却容易得很!”

长剑一划,鲜血飞激!

他回手一剑,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宝玉大骇道:

“蒋兄……蒋笑民,你……你……”

长剑在蒋笑民胸膛里颤抖,血红的剑穗随风飘舞,但他的身子都如石像般屹立不倒。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死灰都染白了他面容。

他一字字缓缓道:

“生死之搏,必须公平,是死是生,别无选择……”

突然咬一咬牙,拼命拔出了那柄长剑。

一股鲜血,剑一般标出。他身子立即例下,但双目却未曾阂起,犹自瞧着宝玉,颤声道:

“方宝玉……你亦是武人……亦……当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须……心中……勿忘……”

语声渐渐零乱、含糊,终于寂绝。

一阵风卷起落叶,也卷起方宝玉衣袂。

但方宝玉木立当地,却是寸步难移,难以动弹。

片刻之前,他还当江湖朋友,都对他满怀期望,满怀爱护,如今他都已知道江湖中还有些人竞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对立,竟是如此尖锐,而其中最最尖锐的,便是生与死之间的差别。他俯首凝注着蒋笑民的尸身,热泪盈眶,喃喃道:

“你这样死了,可是值得的么?……除了死之外,你当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为何如此奇怪?……难道江湖中武人对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样么?你……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目光动处,突然瞥见蒋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纸角。

蒋笑民袖中的,除了张短柬外,还有封信。

那短柬是留给方宝玉的。

“抛却生死,与君一战,生则名成,死亦无憾,名不成则身毁,离家时本已无生还之望,求仁得仁,虽死亦欢。数十年间,弹指即过,十丈软红,本无依恋,唯痴情人犹自相候楼头,但盼君将死讯一传。”

寥寥数十字里,虽然充满了对人世之淡漠,对生死之轻贱,但字里行间,却仍有—种纠缠的情思,萦绕纸面。

宝玉稀嘘长叹道:

“蒋笑民呀蒋笑民,你既对那痴情人之相候,如此关怀,却为何又对自己之生命,如此无情,你虽抱必死之心而来,死亦无憾,但那在楼头相候之痴情人,又将如何打发今后之春花秋月?”

是有情?是无情?只怕连蒋笑民自身,也难以分判。那封信,是密封着的,上面写着:

“软红山庄,星星小楼主人亲拆。”

宝玉喃喃道:

“这软红山庄在哪里?星星小楼主人又是谁?但蒋笑民,你只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将信送到那里。”

他草草掩埋起蒋笑民的尸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锋,在九泉与以身殉剑的蒋笑民为伴。

斜阳黯淡,秋林凄迷,在林隙微光中飞舞的落叶,像是正在向方宝玉诉说他的前途,仍有重重艰难。

但宝玉还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围着一群江湖豪杰,铁娃正在与他们谈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马,却已倒毙在路旁。

这匹马竟是被小公主击毙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马尸上,面上有兴奋的红晕,嘴角有胜利的微笑,像是夜说:

“如今你可再也无法将我摔下去了吧!”

宝玉眼瞧见那匹例毙的健马,心头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舱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鲜血。

他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寒意,喃喃道:

“她还是这走极端的脾气,不是爱得发狂,就是要将之毁去,是爱是恨,这其间亦无选择之余地,这岂非正如蒋笑民对自己的生命一样?……而她对我……莫非亦是如此?……”

铁娃已大步赶来,兴奋的喘息着道:

“大哥,你瞧,这些人也都是风闻而来,等着见你一面的,江湖中人,对你竟是如此爱戴,这一路上,大哥你想必都可过得快快活活的

宝玉惨然一笑,道:

“是么……但愿如此。”

平阴,黄河渡口,倒也繁华,那安平客栈临河而建,推开窗子便可眺及滚滚江流,一泻千里。

今夜,平阴城分外热闹,茶楼酒栈中,生意兴隆,来容中十有九惧是方自泰山下来的武林豪士。

但平安客栈,都是安静得异于寻常,只因群雄都已知道方宝玉投宿其间,谁也不愿打扰他的安息。

深夜,月仍圆,圆月夜天,清辉遍地。

宝玉独自凭窗,极目江流,心中思潮,正也如那滚滚河水一般,波浪起伏,难有片刻安定。

突然间,一艘轻丹,横截河水,破浪而来,来势急如箭,显然得操舟人不但水性娴熟,而且两臂至少也有三百斤气力。

河上船只虽多,但这艘轻舟,却分外引人触目,就连正在出神寻思的方宝玉,目光都不免被它吸引。

客栈外,河岸旁,有道残J日的渡台,数级石阶,也可算是个小小的渡口,轻舟竞直奔这渡口而来。

宝玉心念方自一动,轻舟上已抛起一条飞索,搭住了渡台上的本拄,于是轻舟靠岸,一个大汉,跃上渡台。

目光之下,只见这大汉身法轻灵,行动矫健,闪闪的目光,四下一扫,瞧见宝玉窗子的灯光,便大步奔来。

宝玉此刻已可断定,这大汉此来,必定与他有关,只是犹自沉伎了气,静观这大汉究竟所为何来。

大汉果然直奔到窗外,瞧见宝玉,身形微顿,上下打量了两眼,竞远远躬身一札,沉声道:

“可是方大侠么?”

宝玉道:

“不敢,有何见教?”

那大汉也不答话,却大步走到窗口,自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宝玉面前,恭声道:

“小人特来送信。”

宝玉接过书信,方自瞧了一眼。

那大汉已再次躬身道:

“小人告退。”

倒退三步,方待转身,宝玉已叱道:

“慢着!”

大汉道:

“方大侠还有何吩咐?”

宝玉沉吟道:

“你且稍候,我或有回话。”

说话间,他已抽出了信,上面也只写着十个字:

“四更渡黄河,红灯船来迎。”

宝玉皱眉道:

“你家主人,为何不索性指明地点,由我前去,如此再三传讯,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嫌麻烦么?”

那大汉躬身道:

“小人只知传信,别的概不得知。”

宝玉道:

“他如此做法,这其中难道又有何隐秘?”

那大汉还是躬身道:

“小人不知。”

宝玉叹了口气,道:

“好!你去吧!”

那大汉躬身道:

“是!”

转身奔出,解开系索,跃上轻舟,长竿在岸边轻轻一点,那轻舟便又破浪而去了。

宝玉目送轻舟离去,沉吟自语道:

“火魔神行事,为何至今还要如此诡秘,这其中又有何阴谋?”

突然间,只见大河之上,一艘快艇,满引风帆,顺着一泻千里的河水,直冲而下,来势之急,更是惊人。快艇之上,影影绰绰站着三条人影,此刻河上虽是月光明亮,但还是无法分辨出人的装束形貌。

快艇如矢,竟笔直向那大汉的轻舟撞了过去。

那大汉显见大是惊慌,一面全力闪避,一面大喝道:

“你们疯了么?快转舵!”

呼声未了,快艇旁突然伸出两条长篙,篙头显然带着铁钩,一牵一引,便将那轻舟紧紧钩佐。

那大汉抛却长桨,以待纵身入水,哪知快艇上的三条人影,手中各自抛出一条飞索,套伎了那大汉的身子。

那大汉放声惊呼道:

“方大侠……救命!”

呼声还未传来,宝玉已飞身而出,但这时那大汉已被拉上快艇,快艇又自顺流乘风而去,转眼便瞧不见了。

只留下那两条长篙,接着空舟,在江水中打转——打了几个转后,也被湍急的河水,远远冲走。

这一切变化的发生,只不过是片刻间事。

宝玉木立在河岸旁,心中惊奇骇异,更难形容。

快艇上这三条人影究竟是谁?

他们将这大汉掳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火魔神做事如此诡秘,难道就是为了要躲避这些人么?但若是如此,他为何不索性一次将地点指明,那岂非便可少却许多麻烦?

他舍易从难,又为的是什么?

这些问题在宝玉心中打转,他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猛回头,却见小公主已站在他身后的凄迷夜雾中。

河岸晚风,吹得她那白色长袍有如河水般波浪起伏,也吹得她披散的长发,零乱的掩住了她的花容。

月光、迷雾、白袍、乱发……绝世佳人,位立在荒凉的河岸边,如梦的双眸,无言凝睇着满河月色。

这又是何等幽美而凄艳的图画,但不知怎的,在这幅图画中,竟又似含蕴着一种难言的诡秘之意。

这强烈而慑人的美,以及这难言的诡秘,无疑又震慑了宝玉的心神,一时之间,他仿佛瞧得痴了。

小公主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目光中闪动,像是惊骇,又似是轻蔑。

这美丽而诡秘的静寂直延续了盏茶时分。

宝玉终于问道:

“你几时来的?”

小公主道:

“刚刚。”

宝玉道:

“你瞧见了么?”

小公主道:

“嗯!”

宝玉道:

“你可知道了么?”

小公主直到此刻,才抬起目光,瞧了他一眼,缓缓道:

“知道什么?”

宝玉沉声道:

“火魔神为何要如此做法?那三人究竟是谁?是否火魔神的仇家?,他们掳去那传信的大汉,又为了什么?”

小公主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再也不瞧他。

宝玉一步掠到她面前,大声道:

“这些事你想必全知道的,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你为何不说话?”

他语声虽大,但小公主却似乎一个字也未听到,目光仍然痴痴的望着那粼粼金彼,满河月色。

她仿佛知道的很多,但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宝玉瞪着她,良久良久,眼帘缓缓垂下,叹道:

“四更时咱们便要动身了,你去收拾收拾吧!”

小公主茫然道:

“四更……四更……”

缓缓回头,瞧着宝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那窈窕的白色人影,在夜雾中瞬即淡去、消失,只留下那神秘而美丽的微笑,仍紫绕在宝玉心底。夜更深,秋风中传来了远处的更鼓。

是将近四更时分了。

宝玉、铁娃、小公主,已位候在河岸。

星群渐落,月光更是皎洁,河岸之旁,停泊着几艘河船,河面之上,已无帆影,天地间一片幽寂。

哪有什么灯光,哪有什么红灯?

铁娃睡眼惺松,喃喃怨道:

“那火魔伸倒真会折腾人,四更时就叫咱们赶路,这样下去,还不到地头,咱们已给累死了。”

他这话说的虽是孩子气,但却令宝玉心头一动:“呀!火魔神如此做法,莫非真的就是为了要折磨于我?使我精力消耗殆尽,再也不能与白衣人交战?”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兔又多了一份疑惧,一份警惕。

这时风中又有更鼓传来,笃!笃!笃!笃……

小公主道:

“是四更了。”

河面依然,哪有红灯船影。

宝玉皱眉道:

“这倒怪了,怎的……”

突听铁娃道:

“那是什么?”

宝玉立刻回头瞧去,只见荒凉的河岸那边,蹈蹈行来两条人影,右面一人,手里提着个篮子,左面一人,手里赫然挑着盏红灯。

红灯在风中摇荡,闪烁的灯光,映着这两人的黑衣、面容,也映着他们两双直勾勾瞧着道路的眼睛。

这两双眼睛中,竟是微带惊恐之色,仿佛早已预见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在他们身上发生。

这两张面容,苍白中带着铣青,铁青的面容被红灯一映,那模样更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铁娃压低声音,道:

“是他们么?”

宝玉沉吟道:

“有红灯,但无船……”

只见两人走到他们面前,瞧了他们一眼,面上绝无丝毫表情,也再不瞧第二眼,竟转身走下河岸。

岸边泊着艘河船,两人头也不回,走上了船,走入船舱,过了半晌,一个人又走出来,将红灯挂在舱外。

宝玉道:

“是了!”

三人展开脚步,急奔过去。

那人这才开口,道:

“可是方大侠?”

宝玉道:

“正是。”

那人道:

“请上船。”

说话之间,竞又取下红灯,“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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