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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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不好。”金勾镰笑道,“他这颗头值钱得很,你一锤打烂了,辨不出面目,汪老不认账,岂不白白丢了几万两银子。”说罢抖开金链,将那巨镰呜呜呜甩将起来。
俞大猷听得心惊,却又无法摆脱枪劲。须知花枪高手,自古难防,有道是:“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枪法越强,枪花抖得越小越快,斗大的枪花,劲力分散,反而不难对付。俞大猷身经百战,使枪的高手也会过不少,所见的枪花,最小只不过半尺,如樊玉谦这等枪花从没见过,任是谁人,若将浑身之力聚于这半分之间,均能无坚不摧,只是平常之人,就算练上一辈子花枪,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樊玉谦出身枪法世家,幼称神童,十岁时,枪花收到一尺之内,十五岁时,枪花已不足三寸,人称“幻童子”,名动北方。但他十八岁时,樊家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纵有绝世枪法,仍遭灭门,仅樊玉谦带妹子樊小嫣逃脱。危难时,幸得金勾镰收留,樊小嫣一时情热,嫁入金家。不料金勾镰貌似翩翩公子,实为江洋大盗,便以樊小嫣为质,逼迫樊玉谦入伙。樊玉谦家世清贵,初时不愿落草自污,奈何兄妹情深,他不入伙,金勾镰便对樊小嫣百般欺辱,樊玉谦枪法虽高,性情却很懦弱,为了妹子,只得跟随金勾镰,干下许多违心勾当。
此时他一枪困住俞大猷,心中甚是矛盾,但俞大猷剑法亦强,稍一退让,死的便是自己,故此斗到间深处,浑然忘我,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俞大猷破绽攻入。
“呜”,巨镰颤响,向俞大猷后颈割来,刀刃未至,劲气已然压体。俞大猷不由得双目大张,沉喝一声,樊玉谦顿觉剑上内劲一弱,当即长枪直入,嗖地刺入俞大猷左腿。
俞大猷忍痛收剑,反手一挑,“叮”的一声,巨镰向后弹出,俞大猷却身子一歪,左膝着地,跪了下去。
樊玉谦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索性一枪,又将俞大猷右腿刺伤。俞大猷倒退一步,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铜瓜锤抢上一步,一锤磕飞长剑,右锤劈面砸来,俞大猷一拳送出。锤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俞大猷喷出一口鲜血,跌将出去。铜瓜锤也是胸口一热,锤向后甩,竟有些把持不住,忽听金勾镰喝道:“老二让开。”铜瓜锤转眼一瞧,那支巨镰在空中斜画一个半圆,呼的一下,又向俞大猷扫来。
蓦然间,黑影闪动,场中多出一人,麻衣斗笠,动转如电,抢在巨镰之前,背起俞大猷,拔腿便走。
金勾镰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了,惊怒交迸,大喝一声,手一紧,那巨镰去得更快,势要将俞大猷与麻衣人劈成两截。但那麻衣人足力惊人,似与飞镰赛跑,镰刀虽疾,却与他相距尺许,始终无法逼近。
“老三。”金勾镰情急大喝。樊玉谦叹了口气,抖出长枪,刺中巨镰,那巨镰被他枪势一激,忽而变快数倍。
麻衣人正是燕未归,忽觉身后风声变劲,躲闪不及。危急时,又听“嗡”的一声,身后狂风大作,似有若干劲力奔腾交击。
乘此劲风,燕未归去得更快,飞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哨官卓然而立,那巨镰有如一道流光,反向樊玉谦扫去。燕未归认出来人是陆渐,惊喜交迸,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直奔内城。倭军大呼小叫,朱枪林立,向他凌空乱刺。燕未归却是长啸不绝,不闪不避,双足踏着如林枪尖,逝如淡淡轻烟,飘入官军阵中,只一闪,便已不见。
沧海11· 攻守
蒙面人正凝神瞄准,忽听叫声,大吃一惊,闪身让过掷来瓦片。便听一声暴鸣,铳口火光喷出,但因准星已失,铅丸偏出,没击中沈舟虚,却击中一名明军炮手。
那蒙面人怒极,转过身来,眼露凶光,但瞧见谷缜,却是一愣。
谷缜一纵而起,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对方,忽见他眼神变化,心头顿时一动,隐约明白什么。
忽然间,那蒙面人瞳子深处泛起一抹笑意。谷缜见他眼神古怪,心道不好,连转几个念头,未有决断,忽见那人将鸟铳一扔,身子下蹲,形影骤失。
谷缜又惊又喜,虚张声势,大叫道:“哪儿逃?”赶上两步,探头一瞧,却见瓦面上孤零零躺着那支鸟铳,此外别说是人,半片衣角也无。
谷缜心中一叠声叫起苦来,正想转身下楼,忽觉后心一痛,有人低喝道:“不许动。”谷缜苦笑道:“动不得,动不得。”来人“咦”了一声,叫道:“是你?”谷缜肩井酸麻,被来人扣住,扭转过来,定眼一瞧,来人大头细颈,头发稀疏,不由笑道:“莫乙莫大先生,好{炫&书&网}久不见。”
莫乙狠狠瞪着他,气哼哼地道:“不久不久,半点儿也不久,臭小子,瞧你还有什么花招哄骗我莫乙莫大先生。”他吃一堑,长一智,点了谷缜几处大穴,才拾起那鸟铳,喝道:“下去!”抓住谷缜,纵到楼下,带到沈舟虚身前,才解开他的穴道,高叫道:“主人,这小子带着鸟铳躲在楼上,图谋不轨。”说着扑扑两脚,踹在谷缜膝后,叱道:“跪下说话。”
谁知谷缜才一跪下,双手一撑,又慢慢站了起来。莫乙大怒,又是两脚,但谷缜才被踹倒,复又爬起。莫乙大怒,伸手叉住他脖子,向下摁倒,不防谷缜扯起嗓子高叫一声:“站我前面的,娶老婆戴绿头巾,生儿子都没屁眼。”
这话恶毒万分,众官兵哄然闪避,胡、沈二人也是忙忙错身,生恐受他一拜,中了咒语。
莫乙气得两眼瞪圆,正想挥起老拳,狠揍这小子一顿,忽听沈舟虚道:“莫乙,你先带他下去,胜了这一仗,再来拷问。”
莫乙收拳应了,提起谷缜,顺势踢他两脚,谷缜人被踹得东倒西歪,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说道:“沈瘸子,你这叫自欺欺人了,你以为这一仗真的能胜么?”沈舟虚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敢乱我军心,立斩不饶。”
谷缜道:“岂敢岂敢,依我看来,玩弄阴谋诡计,你是一把好手。但说到临阵用兵,却不是你的专长,这一仗再打下去,怕是打狗不成,反被狗咬。”
胡宗宪脸色一变,喝道:“与我斩了。”几名小校揪住谷缜,按倒在地,一人拔出刀来,方要砍下,沈舟虚忽道:“且慢。”说着目视谷缜,笑道:“这么说,你有取胜的法子?”
谷缜左脸贴地,兀自笑道:“兵形水势,胜败无常,两军相遇,哪有必胜的法子?不过我有一个点子,让你平添几分胜算。”沈舟虚道:“你说来听听,若是有理,我饶你不死。”
“只饶命不行!”谷缜道,“一口价,我给你出点子,你放我走人!”沈舟虚目光转厉,重重哼了一声,那持刀军士发声疾喝,钢刀抡圆,狠狠砍了下去。
巨镰上附有金勾镰的内力、樊玉谦的枪劲,忽被来人逆转,二人均吃一惊。樊玉谦不及细想,举枪便挑,枪尖挑中镰身,巨镰嗖地一跳,重又扫向陆渐。
他枪上劲力惊人,曾两枪挑飞两只铜狮,一枪洞穿百斤石鼎,故而劲至镰上,金勾镰虎口顿热,铁链几乎脱手。
陆渐一招“半狮人相”荡回巨镰,只觉喉间发甜,眼冒金星,尚未还过神来,巨镰又至。他不假思索,使一招“多头蛇相”,握住巨镰。
不知怎的,巨镰入手,这奇门兵刃的种种特性,陆渐便已明了,不待惊诧,一股烈风扑面而至,却是樊玉谦枪势不止,径直挑来。
陆渐此时无法可想,但求保命,索性便依那巨镰之性,横推竖勾,不料嗡的一声,竟将樊玉谦的枪尖勾住。
樊玉谦又吃一惊,但他枪上自生奇劲。陆渐勾住枪尖,便觉痛麻之感迭浪涌来,自虎口传到头颈,震得他几欲昏厥。
半昏半醒间,陆渐心苗之上,生发出一种怪异念头,金勾镰的巨镰加上樊玉谦的长枪,勾连一处,俨然变成一件兵刃,只不过形状古怪,不伦不类,为古往今来之所无。
这奇感来逝如电,陆渐不觉头脑一清,霎时间,这件古怪“兵刃”有何特性,如何运用,各种念头如电光石火,连绵闪现。于是乎,陆渐因那长枪振荡之势,将镰刀轻轻拨了一拨。
樊玉谦的“半分枪”以枪画圆,故而枪上劲力生生不息,无坚不摧。哪知陆渐这一拨,非但没有遏制枪劲,反而施加奇巧内劲,引得长枪画圆越来越快,霎时间快了数倍,势如一条活龙,在樊玉谦掌心摇头摆尾,跳跃欲出。
一时间,樊玉谦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蓦地一声嗡鸣,震耳欲聋,樊玉谦长枪离手,被陆渐夺了过去。
樊玉谦丢了家伙,只吓得傻了,两眼瞪直,忘了进退。忽见铜瓜锤一言不发,绕到陆渐身后,挥锤击落。樊玉谦大惊,方要喝止,却见长枪、巨镰粘在一起,有如一件极长大、极古怪的兵刃,凌空一旋,枪尾扫中来锤,那枪上樊玉谦余劲未消,被陆渐略加引导,势道倍增。铜瓜锤虎口剧痛,大锤嗖地脱手,又被陆渐夺了过去。
“你***。”铜瓜锤怒叫一声,将余下一只铜锤掷向陆渐,陆渐手中的枪、镰、锤彼此勾连,弯折如北斗七星,一牵一挂,又将来锤轻轻巧巧挂在其中。
不过两个照面,点钢枪丢了枪,铜瓜锤丢了锤,金勾镰瞧在眼里,手忙脚乱,不禁将链子一拽,想要夺回巨镰自保。
陆渐手中四股兵刃便有四股大力,彼此牵制,纠缠不清。金勾镰这一拽,真如雪中送炭,令他喜不自胜,当即持链一抖一送,将那四股大力,顺着铁链传将过去。饶是金勾镰内力再强一倍,也不能同时抵挡樊玉谦的枪劲、铜瓜锤的锤劲,乃至于自身的回拽之力,便觉胸口一痛,如遭重锤,才想松开铁链,忽又觉手中一虚,抬眼望去,只见铜锤、长枪满天飞舞,向他扫来。
金勾镰惊得魂飞魄散,勉力挡开一镰,避开一锤,腾挪间,忽觉左胸冰凉,不由得嘶声惨叫,两眼瞪圆,带着那杆穿胸而过的长枪,踉跄数步,仰倒在地。
陆渐一招毙了金勾镰,忽惊忽喜,恍如梦幻,斜眼一瞧,樊玉谦、铜瓜锤正死死盯着自己,脸色煞白,眼中流露出(炫)畏(书)惧(网)之色。
陆渐吸一口气,有意做出凶狠神情,一抖手中巨镰,厉声道:“谁再上来?”樊玉谦生平所恃,唯有枪法,长枪一失,顿时六神无主;铜瓜锤纵然凶悍,丢了铜锤,也觉气短;两人对视一眼,蓦地转过身子,拔腿便跑。
这一着倒是出乎陆渐意料,正想追与不追,忽听倭军哄然欢呼,转眼望去,倭人旗帜,赫然插上外郭。陆渐大吃一惊,猛然想起谷缜说过“谁得外郭,谁是赢家”,心头一急,纵身掠出,直奔外郭。
才奔数步,忽听一阵锣响,五轻一重,连响三通,城头倭军应着锣声,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敢情这锣声正是退兵号令,倭寇浴血苦战,好容易登上外郭,忽被召回,端的悲愤莫名,只恨纪律森严,上方有令,莫敢不从,无奈含恨拔旗,退下城来。
谁知才退半途,鼓声又起,三轻一重,却是进击号令。众倭人莫名其妙,纷纷刹住退势,东瞧西看,又奔城头。不料才冲上去,锣声再响,众倭人不辨真伪,复又转身下城。谁知鼓声又起,催促前进,但方要前进,锣声又作。只听咚咚咚,当当当,此起彼落,数千倭人如没头苍蝇,忽而奔上,忽而跑下,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
陆渐心中奇怪极了,忍不住停下步子,游目四顾,蓦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倭寇手提铜锣,腰挎战鼓,在阵里东一钻,西一钻,虽是倭人装束,一对大耳朵却不老实,从头盔里挣将出来,左右招摇。陆渐虽处铁血战场,见这情形,也是莞尔。
这“倭寇”不是别人,正是“听几”薛耳,他善听音律,过耳不忘,听见倭军进退号令,便牢记在心,偷换了倭袍,提了锣鼓,混入倭人阵中。
兵法有云:“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金为铜锣之类,鼓为战鼓,古人用兵,擂鼓为进,鸣金为退。又道:“夜战多火鼓。”夜战时,无法看见旌旗,鼓锣好比军队耳目,但被薛耳如此一闹,倭军可说眼花耳聋,看不清,听不明,进退失据,丑态百出。
倭人也发觉出了奸细,只气得哇哇大叫,纷纷舞刀弄枪,围将上来。
薛耳虽善听音,武功却是平平,“丧心木鱼”又被陆渐所毁,此时眼见敌人四来,顿然乱了方寸,向着内城飞奔,边跑边叫:“凝儿救我,凝儿救我……”跑了几步,忽被尸体绊了一跤,扑地便到。三名倭人纵身抢到,恶狠狠挥刀劈下。
刀至半空,忽有一缕白光闪过,挂住刀身,那钢刀被带得一偏,贴着谷缜鼻尖,当地砍在地上,溅起点点火星。
谷缜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却嘻笑道:“沈瘸子,砍头便砍头,干吗割爷爷的鼻子?圣人云,鼻子是天地之根,玄牝之门,那是十分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