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2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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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一无所得,心中失望,快步登上二楼,惊得楼上扑簌簌鸟雀乱飞,羽毛四散,敢情历经多年。楼中已成海鸟巢穴,遍地羽毛粪便,臭气熏天。游目四顾,陆渐心头蓦地一凉,几乎便停止跳动,原来,左面墙上,一排书架狼藉不堪,书页早被鸟雀撕扯殆尽,仅余满地纸屑。
陆渐呆了一会儿,放下姚晴,扑到书架之前,发疯也似翻找,然而除了一地碎屑,再无一纸完整书页,纸屑上沾满灰尘鸟屎,黄不黄,白不白,哪儿辩得出字迹呢?陆渐沉默时许,陡然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号叫,双手紧紧攥住那堆碎纸,指甲入肉,鲜血淋漓,一点一点,滴落在地。
哀号声远远传出,海风阵阵,悠悠而至。檐下铁马相击,发出悦耳鸣声,似在安慰楼众人的痛苦,树上鸟儿婉转,又似诉说岁月的无情。陆渐脑中一片混乱,脸上凉冰冰的,不知不觉,已挂满泪水,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低低吟声。
呻吟入耳,陆渐陡然还醒,慌忙转过身来,抱过姚晴,只见她蛾眉颤动,似乎极为痛苦,陆渐忙讲大金刚神力传了过去。过了好一阵子,姚晴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又过片刻,终于睁开。
陆渐悲喜交集,悲的是医术尽毁,救治无望,喜的却是多日以来,姚晴第一次苏醒,在她眼里,散发着一股子异样神采,苍白的双颊,不知为何也泛起淡淡红晕。
两人四目相对,陆渐心头凄惶起来,他隐隐明白,这一次,姚晴当时回光返照就如落日西沉的绚烂,在最短的时刻里,这个女子残余的活力就会挥霍殆尽。陆渐眼角发酸,胸中悲恸之意铺天盖地而来,可又怕姚晴伤心,不敢痛苦,强笑一笑,柔声道:〃阿晴,我们,我们到地方啦,这里就是西昆仑的故居,待我找到《相忘集》就来救你。〃
姚晴望着他,似笑非笑,蓦地叹了口气,轻轻道:〃陆渐啊……你从来骗不了人的,你的脸在笑,眼里却在哭呢……〃陆渐急忙抹一下眼,说道:〃我哪儿哭了,眼泪也没有一滴……〃姚晴笑道:〃傻子,别闲话,我,我累的,说一句就少一句…〃陆渐点点头,眼眶里却是一酸,只有转过头,向着窗外常常吸了口气,转过头来欲要再笑,却再也小不出来。
姚晴见他似哭似笑的样子,心中一阵难过,欲要举手抚他面颊,身子却似空的,没有一点力气,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傻子,我好累啊,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陆渐起初道:〃阿晴,你为何要提这个死字呢?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又怎么办呢?〃姚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尽了力啦,这些日子,活得好辛苦。你记得哪天在水井边,臭狐狸对我说的悄悄话么?因为这句话,我才能活到今天。〃
陆渐心中茫然,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姚晴重重喘了一口气,说道:〃他,他说,我这样一个丑样子,要是死了,在你心里,永远只会记得我这个样子……〃陆渐大怒,叫道:〃他胡说八道,我这就找他去……〃说罢便要挣扎起,姚晴急道:〃别……〃一急之下,又是喘不过气来,陆渐急忙俯身给她度入内力,姚晴缓过一口气,说道:〃陆渐,你别怪他,其实呢,他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你就不如他,不懂我们女孩儿的心思……〃陆渐苦笑道:〃什么心思呢?〃
姚晴盯着他,微笑着叹了口气,絮絮说道:〃丑啊美的,我本是不在乎的,要不然,怎会扮成丑奴儿呢?可如今却不成啦,‘女为悦己者容’,我有了心爱的人,就总想让他看到我最好看的模样,你,你还记得柳莺莺祖师的故事么……〃陆渐点头道〃记得。〃
姚晴轻轻叹息一声:〃只有我们女孩儿才明白她的苦心,她为何要千辛万苦保住容颜,至死不衰呢?其实啊,在她心底,始终盼着有那么一天,西昆仑还会回到她的身边,她希望那时候,在最心爱的男人眼里,自己仍是那么好看……〃说到这儿,她苦笑了一下,叹道,〃人们……都说柳祖师是位奇女子,可我看呀,她只是一个傻女孩儿,就和我一样的傻……〃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泪走如珠,顺着眼角缓缓滴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张开眼睛,却见陆渐张着大嘴,满脸是泪,已是泣不成声,姚晴心中大恸,想要为他拭泪,仍无力气,只得道:〃陆渐,那串贝壳项链还在么?〃陆渐一怔,还醒过来,伸手入怀,从贴肉处取下那条项链。姚晴笑道:〃你还留着?〃陆渐脸一热,道:〃我,我……〃姚晴道:〃你什么,还不给我戴上?〃
陆渐又是一怔,将项链戴在姚晴颈上,姚晴问道:〃这样子好看么?〃陆渐拼命点头:〃好看,好看。〃姚晴粲然一笑,说道〃陆渐,这样子就好,无论死活,我都不后悔,一路上,我尽力了,你也尽力了,还有,还有臭狐狸,他是最苦最累的人,若我死了,你,你别怪他。〃
陆渐一阵心酸,叹道:〃我怎会怪他呢,此生有谷缜做兄弟,是我陆渐之幸……〃说道这儿,隐约听到楼梯上一阵微响,似有人物,但陆渐此时心伤爱侣,虽然听到,也没十分放在心上。
丹田
来的正是谷缜,他到了楼梯叩,见到楼上情形,又听到二人诀别,心中亦是难过极了,听到最后两句,再也按捺不住,退到楼下,扶着那张石桌,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确如姚晴所言,此次西行,谷缜最苦最累,不但身子劳苦,心亦疲累到极处,几乎穷尽平生所有才智,调动一切可调之人,调动一切可调之物,成就前无古人之壮举,月半功夫,跨越数万里。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最苦的是,明明困难极了,还要在人前做出轻松样子,鼓舞众人斗志。不料经历如此之多,来到此间,却又是见到如此结果。一时间,谷缜只觉得满嘴苦涩,生平第一次尝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滋味,真可谓智力俱穷,沮丧透顶,双手攥着桌沿缘,指尖几乎沁出血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大哥视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有…大哥是我为兄弟,我却这么没用…〃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一滴眼泪顺颊滑落,滴在桌面,尘埃化开,透出细微莫辨的花纹。
谷缜心细如发,一向观察入微,纵在此时,仍是机警非常,一眼瞧出异样,忍不住伸手拂开灰尘,发觉那些细密花纹一非雕刻,二非文字,而是一副水势图。谷缜心头微动攒袖拭尽灰尘,但见石桌顶端,刻着〃海阵图〃三字,凝神细看,图中所绘,正事之前经过那片水阵,阵中礁石无一不备,六尊石猴也以图像表明,就是小岛方位,也是一目了然。
谷缜看了一阵,大觉失望,猜想这海阵图或是当年西昆仑父子、祖孙推演阵法之处,入阵之前看到却是极好的,而今破阵至此,这幅海图实已无用当下撇在一旁,蹲在地上,托腮苦思:〃如今五条线索,尚存‘蛇窟’,难道说这岛上还有毒蛇窟穴?可我一路行来,只见飞鸟,绝无野兽爬虫的痕迹。前四条线索都是彼此关联,按理说,蛇窟也不该例外,必与‘猿斗尾’大有关联……猿斗尾,猿……斗尾……〃
〃猿斗尾?猿斗……〃谷缜又惊又喜,心念疾转,〃原来这三个字竟是双关之意,一指石猴之尾,二指这石猴暗合北斗七星之数,不过此间只有六只石猴,北斗七星,还缺其一,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摇光,以勺为首,以柄作尾,斗尾当然是摇光,图中缺的也是摇光,北斗七星四季指向不同,但七星之间的距离方位却是千年不变的。
一念及此,谷缜细看阵图,画图者必是着意刁难,并未标明,所幸谷缜自由酷爱航海,北斗北极乃是航海家千古不移的指针,谷缜夜夜观望,北斗之形,便如烙在心上,如今七星中六星定位,摇光一星呼之而出,谷缜略以计算,便发现第七星不在别处,正在岛屿西南。
谷缜狂喜不禁,奔到高处,从怀中取出罗盘,因为常年经商,道路方向十分要紧,故而谷缜罗盘从不离身,即便金银丢失,也决不丢掉此物,此时自然大派用场,磁针一转,立时指明摇光方位。谷缜,一阵风奔了过去。
一路上树藤交缠,草木齐身,一眼清泉汇集成溪,叮叮咚咚流向大海。溪边散布若干药材,田七,黄芪,天门冬,均是中华之物,谷缜不觉暗暗叹息:〃这些药材一定都是花祖师带来的,可叹她一代圣手,却不能造福华夏,流芳千古,反而老死绝域,寂寞无闻,人生大悲,莫过于此。〃
溪回路转,树木渐稀,前方陡然开阔,一座观星石台平地而起,下宽上窄,形如金字,阶梯严整,面朝大海,虽已藤蔓丛生,苔藓斑驳,然而气象巍峨,一如故往。
谷缜游目四顾,分开一处长草,只见浑天仪旁,蜷着一尊石猴,穆穆端坐,正是〃摇光〃猴无疑。石猴身后,亦有一根尾巴,高高翘起,指定远处,谷缜顺势望去,下台的石阶在日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没入一片嵯峨礁石。
谷缜举步下台,沿途察看却是一无所获,想到姚晴生死在即,心中焦急起来,找到一根树枝,沿途乱捅,只盼捅出一个洞穴,从中钻出一条蛇来,这么边走边探,不多时便至海边,再往下去,便是冰凉海水。
谷缜立在海边,沉思一阵,复又回到台上,注视猴尾所指之处。此时日已向西,天边涌出绚烂霞彩,阶梯暗影徐徐收拢,变化得细细长长。这时间。谷缜只觉心子猛地跳了一下,惊奇发觉,太阳越西,石阶阴影越像一只大蟒,头尾俱全,栩栩如生,去着腰身仿佛从黑暗中汲取灵性,摇头摆尾,与西沉的夕阳背道而行,游向大海。
谷缜腾地跳起,转眼之间,赶上那道蛇影,这时间,夕阳已渐渐没在观星台后,蛇影越变越细,终于化为一点,钻于礁石下方,渺无踪影。
〃蛇窟,蛇窟,原来如此。〃谷缜蓄势运掌,猛然一推,那块礁石立时晃动起来,谷缜见其活动,心头更喜,运足真力,又是一推,礁石骨碌翻倒,轰隆隆滚入海里,礁石下方,露出一扇圆形石门,门有铜环,绿锈斑斓。谷缜一把攥住,奋力提起,石门哐然洞开,森森寒气扑面而来,谷缜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眼望去,石门之下,一排石阶蜿蜒曲折,通向幽冥深处。
楼中沉寂,时而传来一声鸟啼,陆渐、姚晴依偎而坐,注视窗前光阴,只觉光阴虽短,一点一滴也是弥足珍贵。
阳光暗淡下去,投进窗内,带着淡淡的血色。姚晴忽地轻轻道:〃陆渐……〃陆渐道:〃什么?〃姚晴道:〃带我去海边。〃
〃海边?〃陆渐道,〃那里风大得很。〃姚晴哆嗦了一下,固执道:〃我要去。〃陆渐看她一眼,不愿违拗,抱着她起身出了石楼,飞身来到海畔,却见舢板孤零零扣在岸边礁石上,陆渐不觉寻思:〃谷缜去了哪儿呢……〃念头方转,便听姚晴喃喃道:〃陆渐,太阳快落山啦。〃
陆渐抬头望着夕阳,幽幽道:〃是啊,快啦。〃
姚晴道:〃我想好好看。〃陆渐点了点头,抱着她坐下来,姚晴注目西方,过了片刻,忽道:〃这落日好看么?〃陆渐道:〃好,好看的。〃姚晴笑笑,蓦地鼓起所有力气,叫一声:〃太阳要落山啦……〃陆渐一怔,呆呆望着她,姚晴却是凄然一笑,喃喃道:〃真不甘心啊……〃陆渐又是一怔,姚晴勉力笑笑,慢慢闭上眼睛,轻轻地道:〃陆渐,太阳落山啦,我,也该去啦。〃
陆渐悲不能抑,吐出一口气,凄楚道:〃阿晴,你真的要去么,也好,我陪着你。〃姚晴吃了一惊,叫道:〃别……〃欲要张眼,神志却已模糊起来,恍惚感到陆渐站起身来,向着海中走去。
落日已至海平线上,苍凉的海面染上一层惊心动魄的血色,陆渐踏入这血也似的水中,注目落日,忽然象棋生平重重,悲的,喜的,哀的,怨的,亲的,仇的,引人哭,引人笑,叫人留恋,也令人失落,生平事有如一幅漫漫长卷,掠过心头,旋又置诸脑后。
海水越来越深,先到足踝,再至膝盖,陆渐心如空白,眼前一片金红,怀中的女子轻的出奇,好像变成了一团清风,无法把握,不可留驻。
转眼间,海水已到腰间,腥咸水汽涌来,陆渐忽觉肩头一紧,被人紧紧攥住,向后猛拖来人力气即大又巧,竟将他拖得倒退两步,陆渐未及转身,脸上便着了一记,火辣辣生痛。他看清来人,怔忡道:〃谷缜,你怎么打我?〃
谷缜满脸怒容,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厉声道:〃我就打你这个糊涂蛋。〃陆渐身子一晃,呆了呆,蓦地咧嘴大哭,嘶声道:〃我糊涂又怎样,阿晴就要死啦,她就要死啦〃
谷缜如此大发雷霆,一半是怒,一半却是后怕,方才来得稍晚片刻,陆渐势必带着姚晴永沉海底。原本憋足了气,想要痛骂陆渐一顿,见他一哭,满心愤怒又化为一片怜悯,默地一言不发,夺过姚晴,飞奔上岸。
陆渐本是浑浑噩噩,忽然失去了姚晴,心中一凉,竟然清醒几分,不由叫道:〃你去那儿?〃谷缜理也不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