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网 (聊斋奇谭之五)-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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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瑞,你凭什么打我,关我?”
容瑞把照片放下了。有点依依不舍的表情。“真是美丽的蝴蝶。”
夏海初看着他。光线很幽暗,他的眼睛,像猫儿的眼睛。熠熠发光。
“回答我的问题。”
“我爱你。”
夏海初笑了。“瑞,这话,说多了,真不灵了。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跟我好,你对我好,我知道,可你跟我,又能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可能不会厌倦。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呢?”
他转过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画,是幅普通的油画。夏海初刷地拉开了窗帘,推开窗,傍晚苍白的阳光透了进来。夏海初盯着那幅画看,看得很专注。
“我看过一本书。里面写,有个年轻人,他长得很美,非常非常美。他害怕随着自己的青春流逝,容颜变老,于是他跟魔鬼做了交易。他的画像,一天一天地衰老,变得狰狞可怕。而他,韶华俊美在二十年后一如当年。”
容瑞不自觉地说:“道林·格雷。”
“大概是吧。”夏海初笑着,转头去看镜子。“我看书一向不太记名字。这也是偶尔看到的,你知道,我并没有多少机会去学——不像你那样。容瑞,你有没有想过,你说你爱我,你爱我什么?我跟你,并不是一个……”他突然又笑了,“说白了,并不是一个阶层,一个等级的人。在酒吧里,你是买单的客人,我是用我的声音来取悦你的人。在你学校里,你是付钱的学生,我是把身体提供给你们摄影的模特。你跟我的开始,也不过是你生活里一点小小的点缀。你说,我是只美丽的蝴蝶,你就像一个娴熟的捕蝶人,拿着捕猎的网,在疯狂地追逐。你总是怕我飞走,而我实在不是只会太懂得怎么飞的蝴蝶。很轻易,第一次,就落了网。”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认为。你爱我?你爱我什么?我只是个在酒吧献唱的歌手,没有学历,没有别的一技之长,跟你的生活圈子格格不入。不,容瑞,我不是自卑,也不是自伤自怜,我过得并非不快活,只是,我常常想起,当年有人提醒我的一句话。”
“什么话?”
夏海初笑了笑。“还记得我告诉你曾经有个二世祖很喜欢我,想带我走的事么?”
“记得。”
“他家里的人来找过我,倒没有威胁,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大概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根本不配让他们做什么。只是告诉我,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夏海初耸了耸肩,“这一套对我无效。那时候,就像你说的,我还很年轻,什么都不懂。我自然是以为所谓的爱情高于一切。我也不怕对全世界宣布。可是,几年后,我发现,什么都会变冷的,变淡的。当时觉得把整个人都涨满了的那种感觉,我再怎么用力去找,都找不到了。就像Zuo爱,当时那种到了巅峰的快感,过了,就忘了,不记得了。”
“海初。”容瑞的声音很低,“我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我对你是认真的。我说过,如果你是个女孩,我就娶你了。你不是,也没关系,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我父母都过世了,没人会干涉我们。我们在一起,会过得很开心的。”
夏海初盯着他。他的眼睛反射着夕阳的光,晶莹而灿烂。“容瑞,告诉我,你爱我什么?”
容瑞呆了一下。夏海初笑着,说:“回答不出来了是不是?我虚荣,自私,甚至浅薄。你懂的很多,我都不懂。我也不是个‘好’人,我是在那个圈子混出来的,而且现在还‘混’在里面,没有干净得了的。进去了,我也没想过要干干净净。容瑞,”他截断了容瑞想说的话,“我并不是说你对我没感情。人在一起久了,没有感情倒是不正常了。很可笑,人都说有情才会有欲,现在,这个社会,太速食了,就像吃块三明治。要上床之前,哪里还有时间去培养感情。上了之后,如果觉得可以,还能交往一下,处的时间长了,感情也慢慢会有点。如果都没什么感觉,当然一拍两散。什么叫419?你第一天晚上抱我走的时候的打算,就是419。你跟我,不过如此。只是,我们把这个419延长了,延长了很久很久。对,一年已经是很长了,也许还可以延长,不过,还是会有尽头的。”
他继续对着镜子看。“我没有那幅画像。我不能永远留住我现在的样子。我过的是夜生活,日夜是混乱的,生活是没有规律的。也许会衰老得比原本想的还快,到那时候,瑞,你又会怎样想?维系我们的最重要的东西都不在了,我们还有那个一辈子么?”
夏海初回过头,望着容瑞,定定地看。夕阳在他身后镀上了一层光,容瑞想,他真的很美,那是种几乎挑不出瑕疵的美。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它精心的杰作。就像是蝴蝶,无以伦比的精致的花纹,再怎么精描细画也及不上的天然的美丽。
是啊,就像王尔德所写的。皱纹会爬上他的脸,青春的红润会有消褪的一天。再神圣的美,也抵不过大自然更神圣的规律,那就是:时间。
到那一天,自己又会怎样?容瑞猛然打了个寒噤。
夏海初在温柔地对着他笑。“瑞,不要要求那么多,不要去想那么多。如果我不爱你,不会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你如果不爱我,也不会对我要求那么多。我们就这样,很好,不是吗?如果哪一天,你说你不喜欢了,我会马上走。你这里很舒服,真的很舒服,是我住过的最好的酒店,但也只是一个豪华的酒店,永远不会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从来都没有家。”
“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欢了,你也会马上走,是不是?”
容瑞盯着夏海初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是呀。”夏海初微微侧着他,他的眼睛这时候看起来很光亮,很干净,清澈得像是水晶石。真正的水晶,并不是完全透明的,里面会有一些像云雾的东西。夏海初的眼睛里,也有这种东西。“我会马上走。如果花谢了,蝴蝶还留在那朵花上做什么呢?它当然会飞去找下一朵花。”
“海初,不要走。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飞走。”
容瑞垂下头,把头埋在双手里。他突然觉得很累,非常累,累得双腿都支撑不起自己的重量。夏海初顺势倒在了他身前,把头枕在他膝盖上。容瑞抚摸着他的头,夏海初的头发很柔滑,乌黑光亮,像起伏的波浪。
“容瑞,我只是想自由自在。你很清楚,我们的关系,我们不可能互相约束到某个不可能达到的地步。如果那样,我就会觉得,自己被网在了你的捕蝶网里,或者被你钉在了展翅板上,我会烦燥,会不安,最后我一定会离开。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不好吗?我们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跟你一起,不吵架的时候,我真的是很快乐的。真的,容瑞。”
容瑞低下头,看着夏海初的脸。多美的一张脸,美得超越了他梦里的一切幻想。在金红色的光线下看起来,美丽得不真实。
太美的东西,往往是具有毁灭性的。是毁灭别人,还是毁灭自己?或者是一起毁灭?
“海初,我抓不住你的心。”
“心?心那个东西,是什么?要我挖出来给你吗?好,你拿去,随时可以。”夏海初笑着了起来,“心我给你了,人,我也给你。你什么时候要,都可以。”
容瑞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我只有这种方式。我的人,我的心,你都随时可以拿去。”夏海初伸出手臂,去抱容瑞的脖子,“我是不是很慷慨?”
被子,毛毯,被夏海初一样样地抛开。最后,他的手指痉挛地用力撕扯着枕头,承受着容瑞发狂似的撞击。
枕头里垫的是柔软的羽毛,不知道是什么羽毛。
夏海初笑着,在呻吟的间歇里,把羽毛一把把地抓出来,一把把地洒出去。
“海初……”
雪白的羽毛,像天使的翅膀,一根根被扯掉。在卧室里飞舞,轻飘飘地飞。有的向开着的窗户飞去,夏海初的身子随着容瑞的动作而动作着,一双眼睛,却随着那羽毛,向窗外飞去。
最后一线阳光,投在飞舞的羽毛上,像是沾上了一片一片的血迹。
“那里有很多很多蝴蝶,好美啊……”夏海初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雾,在阳光上,闪烁着七彩的光亮。
“海初……”
“瑞……我希望,我真的是一只蝴蝶。每年,花开的时候,就飞到那个美丽的泉水去。蝴蝶,只会迷恋美丽的花,蝴蝶什么都不会知道。不会……爱。”
“海初,不要飞走。”激|情过后,容瑞伏在夏海初身上,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夏海初雪白的身体上,泛着一层粉红色,治艳的颜色。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铺在他身上。一片片的羽毛,雪白而柔软,覆在两个人的身上。
夏海初闭上眼睛。他的声音,低沉,黯哑,高潮过后的柔软无力。“容瑞,你还要我怎么样?”
容瑞把他翻过身去。伸手拂开落在他背上的黑沉沉的头发,露出那只蝴蝶。美丽的蝴蝶,紫蓝色的长尾的燕尾蝶。刺得真美,仿佛随时都在准备着展翅而飞。
“海初,给我唱首歌吧。”
“什么歌。”
“蝴蝶。”
夏海初的歌声响了起来。明亮而柔软,带着微微的慵懒。他的歌声里,有激越的调子,带着一点儿伤感,还有一点儿反抗。
奇怪的嗓音。容瑞第一次听他唱歌的时候,就那么想。
“快乐总是很短暂吗,海初?”
“如果长久了,就不会是快乐了。快乐会被磨尽,只剩下黯淡无光。”
“那你为这种快乐感动吗?”
“这种快乐已经超过了我最大的梦想。你就是我的快乐。”
“可是,你还是会离开。”
“如果会有那一天,那是因为我想保有我们的快乐。让它留在记忆里,永不褪色。”
“海初,你知道吗,你真的非常像一只蝴蝶。扑火的蝴蝶。你看,火就在这里,扑进
去,就会死了。可是你还一个劲往里扑。海初,离远一些吧。海初……哪怕是,说一句谎言也好……”
夏海初翻过身,对着容瑞的脸。“容瑞,我不会说谎。我也不会对你说谎。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对你说谎。”
“海初,蝴蝶投进火里,会烧死的。”
“没关系。火越大,烧起来的时候,更明亮。你见过流星雨吗?”
容瑞看着他。夏海初的眼睛里,有着梦幻和憧憬。“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那么多,那么多的星星,像火焰一样,在天际划过。好亮……”
“它们马上就没有了。化成灰烬了。”
夏海初天真地对着他笑。“我只看到了它们漂亮的时候。”
容瑞叹着气,俯下头,吻他的嘴唇。手指轻轻地沿着他的额头抚摸下来,多么完美的触感,柔软,滑腻,坚实……脸颊,鼻梁,嘴唇,最后停留在修长而线条美妙的脖子上。
“海初,我真想把你关起来。藏在我的蛹里,谁也不让见。”
夏海初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水晶石一样的眼睛啊,容瑞想。是真正的水晶,里面含着云雾一样的东西,透过水晶看过去,一根头发丝也会变成双影。夏海初的脸,就在自己面前,晃动着,模糊着。
“你杀了我吧。”夏海初翘起嘴角,对着他笑。笑得有点顽皮,像是个孩子,跟一个硬要他乖乖回去练字的大人调皮地讲着条件。“这样你就什么都用不着再担心了。”
容瑞盯着他的眼睛看。夏海初笑着,一直在笑。眼泪沿着他的脸滑下来,跟容瑞眼中滴下的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滴泪是谁的。
容瑞对着夏海初,宠溺地微笑着,去吻两个人的眼泪。
“好。”
2001年6月,C市
警察打开了容瑞的家门。
当然,里面没有人,然而宋远却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照片,很多很多的照片,那上面满是赤裸的男人——正是之前死掉的那六个。
他们或羞涩或豪放地躺在那里任人拍照,展露着美丽的身体,妖娆的风情。
当然,夏海初的更多。
有了这些,那么容瑞就算不是杀人凶手也算是重要嫌疑犯了。然而警方查遍了所有关于他的资料,却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他没有亲戚,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过去。他像一个平空出现又平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