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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灰衣奴[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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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官差刚想收走卖身契,我连忙道:「等等!」拿过卖身契,上上下下看了两遍。
  「看什么看,你到底还要不要卖?」
  「要,要!」我提笔酝足笔力,划掉上面的圈圈,在下面端端正正画了两个更圆的圈圈。
  那么一大叠的卖身契就这么被一抢而光了,没抢到的都在那里捶胸顿足,这年头要把自己卖了,那也是不容易的。
  王府是今年年初县令下令建的,装潢得要多奢华有多奢华,光门前的狮子便由千斤黄铜所铸,张牙舞爪,威风八面。我还当县令怕了,弄所府邸招待马贼呢,没成想原来是招待王爷。
  我心情激动地站在一大群优胜者当中,在王府后花园里挺胸凸肚的接受王府严管家的目选。严管家的姓起得很好,跟他的风格挺配,他穿了一件上好的灰绸衣,下巴蓄着山羊胡须,随着他嘴唇里的嗯哈单音节一抖一抖的。
  得到「嗯」的奴才都很幸运的被带到了左边,分配了一套黄衣服,据说那是内堂的奴才才能穿的衣服,衣料要比外面干粗活的灰衣奴才厚实得多。得到「哈」的奴才就惨了,被带到右边领到一套灰衣服,这是王府里面最下等的奴才。
  严管家的眼神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等着他的那个嗯字出口,嘴唇动了,问:「你以前在王府干过没有?」
  「啊?」我一时大脑没反应过来。
  「我怎么见着你这么眼熟?」
  愣了半晌,我舔了一下嘴唇道:「我娘说我的长相有眼缘,容易叫人看着眼熟。」
  严管家哼了一声,道:「问句闲话也要想半天,脑子肯定不行,去左边吧!」
  我哪里知道您老人家是在问同闲话啊——您这是坑我吗?我哭丧着脸拖着脚走到左边的行列,一个黄衣的奴才立即将一套灰色的衣服甩到我怀里。
  划好奴才们的层次,自有各个领头太监将新来的手下带走,我跟上了外面大厨房的李公公,穿过七弯八绕的抄手廊正要走出花园,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位修长的男子映入眼帘。
  右手边上是一个身穿月牙色锦缎袍的男子,一块同色的发巾裹住了长发,发髻上一块紫色的宝石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有颜色的东西,他的肤色白皙,下巴稍尖,眉眼洋溢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左边一名男子穿着火红色的纱袍,衬着他淡蜜色的皮肤,两道漆黑的长眉仿佛能振翅而飞,他的神色冷而严峻,只要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便已经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一只手轻拂柳枝,声音也是微带沙哑,令人过耳不忘,淡淡地道:「我倒不是怕了他们两个,只是不爱待在金陵那个是非之地。」
  旁边那个穿月牙袍子的男子声音清朗,笑道:「我倒是怕了他们两个,没一个好相与的,只是这一次却是老十七的不是,他打小就不喜欢老十,可到底兄弟一场,犯得着把老十往死路上逼。」
  火红袍子的男子轻轻一哼,沙哑地道:「这还不知道是谁把谁往死路上逼呢?」
  李公公见了两位连忙弯腰谄媚地笑道:「奴才小李子叩见两位爷,给您们请安了!」
  月牙袍的男子笑道:「老李,你一下子添了这许多徒孙,这逢年过节的可又多了不少孝敬!」
  李公公笑得满脸都打了褶子,连声道:「多谢十六爷美言!」
  火红袍子的男子冷冷的目光,却从低头垂目的我们这些奴才脸上扫过。
  天地可鉴,我只是想动动脖子,就那么一抬头,就对上了那位王爷棕色的眸子。
  十五王爷微微皱了一下长眉,又淡淡扫了我一眼,那种眼神就好像虽然看着你,像不在看你。
  若是寻常人用这种眼神,我会以为他的眼睛不好,类似睁眼瞎那种,可是王爷是贵人,贵人用这种眼神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十六王爷越过李公公那张风吹涟漪似的脸,将目光投向了我们,我突然心里一紧,以为他是对我笑,后来发现他是对着我们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真正的唇红齿白,我想他要是肯去演花旦,只怕京里头最好的戏子也要让他给比下去。
  我们很快就被李公公带走了,以后老是在大厨房里转悠,再少有机会能进那花开开到败,绿叶绿到枯的大花园。
  不过因为我性格好,比较听话,按其他灰衣奴妒忌的说法就是比较谄媚,但凡李公公要去内堂,总是吩咐我掌灯,又或者提拎东西的机会都让我得了。
  偶尔的偶尔,还能看见十五王爷那袭火红色的袍子或者听见十六爷清朗的笑声,但都是匆匆一瞥。
  严管家的住处带了一个小院子,逢年过节爷李公公常摸黑前往,我则负责掌灯。
  每当严管家在院外接见李公公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可一旦握了李公公的手,那表情在檐灯下是立刻春暖花开,笑得像只风干裂了的柿饼。
  「哎呀!咱们都是老哥们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哎!哥们儿是哥们儿,这规矩还是不能破坏的,否则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还了得!」李公公一脸严肃,单瞧这脸色,那是正派的劲。
  柿饼为难地叹了口气,道:「也罢,你真是叫我为难啊!」
  我站阶下心想,你柿饼为难什么咧,难道是为难被吃么?
  柿饼将我们送出院门,不小心扭了一下脚,李公公哎呀呀叫得比严管家还响,心疼得将严管家臭哄哄的脚捧怀里揉啊揉的。
  等严管家回了屋,我道:「李公公,我也扭了脚了!」
  李公公翻了一下白眼,道:「自个脱鞋揉去!」
  「您刚才不是揉得有模有样!」
  「我只揉比我官大的。」
  「李公公……您好谄媚!」
  李公公当时就翻了脸,抽手就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子,道:「你这个王八羔子,要不是我这张老脸谄媚,你们能天天有大白馍吃,吃到撑!」
  我立即换了一张谄媚的脸,道:「李公公,我这是羡慕你谄媚的水准。」
  李公公眯起老眼看我,我一脸的真诚,他突然道:.「你还真是……谄媚!」
  我们一对谄媚的人走在漆黑的花园石径上,李公公道:「就咱这点水准算什么?我过去在金陵王府里见到的那些人,人家那谄媚的水准那可是化腐朽为……为……」
  「F·B,李公公?」我猜。
  「对对,F·B……」李公公刚念一句,抽手就又敲了一下我的脑门,骂道:「腐你个头,真是没文化!」
  「我大字不识啊……李公公!」我摸着吃痛的脑袋苦笑道。
  「是化腐朽为绿叶!」
  「咦,腐朽化成绿叶哦,果然神奇。」
  「你懂个屁!红花当然要绿叶来配,这才是谄媚的最高层次!」
  「哦哦!」
  「唉……」
  「李公公又为何叹气!」
  「你我都是吃亏没读过书啊,否则要是作了才子,那又何须向人谄媚?」
  「李公公见过才子?」
  「废话,金陵四大才子我哪个没见过?」李公公手比指划地道:「我背一句词给你听!」他慎重咳嗽了两声,道:「清秋承旭阳,碧水长天。灵犀蕉雨旧时仙,不怪飞丝轻入梦,醉了红颜。「青山入重影,又怯春寒,烟锁浮云苍凉意。金陵展亭今又是,轻许人间。」
  李公公得意地道:「听见了没有,四大才子,陈清秋,沈碧水,宋青山,陆展亭。」
  我半仰着头看着天,问:「那李公公,不谄媚的四大才子又都是什么样的呢?」
  「唉,这里头可是各有千秋啊,最有才的呢,是陆家的二公子陆展亭,人称天下第一才子,那可真是书画、作诗、看病抓药都行,就是脑子不好……」
  「呃,天下第一才子脑子不好?」
  「以他的家世背景、才学,多少达官贵人愿意与他结交,他偏偏在街头跟些三教九
  流打得火热,可惜!
  「我过去有一个奴才,犯了事教严管家逮着了,一顿棍子打了给撵出去,没钱医病啊!我听说陆展亭收钱少,我就领着啊,去求他,给了他一钱碎银,他倒找我五钱,你说这不是脑子不好吗?」
  「哦……他现在住哪里?」
  「你休想去占人便宜!」
  「呃……」
  「要说这里最机灵的呢,得是宋青山,只是咱们王爷不太喜欢他,不让他进府里来。」
  「咱王爷不喜欢机灵的人?」
  「说不好,我跟着王爷十来个年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但是王爷不喜欢别人自作聪明那是真的……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想往上爬啊,还是下面吃顿安心的白面馍吧。」
  「李公公,不是说不想当上等奴才的奴才不是一个好奴才吗?」
  「呸,想当上等奴才的结局都是死奴才!」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竖起两指道:「话说这四大才子中最神秘的要是沈碧水,因为所有金陵的人都只见过他的画,看过诗,听遇他谱的曲,却从未有见过他的人。」
  「连您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没见过?」
  「连王爷都未必会见过!」
  「好好!您接着讲最后一位!」
  注:寒号鸟的故事是一则寓言。
  在古老的原始森林,阳光明媚,鸟儿欢快地歌唱,辛勤的劳动。
  其中有一只寒号鸟,有着一身漂亮的羽毛和嘹亮的歌喉。它到处卖弄自己的羽毛和嗓子,看到别人辛勤劳动,反而嘲笑不已,好心的鸟儿提醒它说:「快垒个窝吧!不然冬天来了怎么过呢?」
  寒号鸟轻蔑的说:「冬天还早呢,着什么急!趁着今天大好时光,尽情地玩吧!」就这样,日复覆一日,冬天眨眼就到了。
  鸟儿们晚上躲在自己暖和的窝里,安乐的休息,而寒号鸟却在寒风中冻得发抖,用美丽的歌喉悔恨过去,哀叫未来:「抖落落,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万物苏醒了。沐浴在阳光中,寒号鸟好不得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痛苦,又快乐的歌唱起来。
  鸟儿劝它,「快垒个窝吧,不然晚上又要发抖了。」
  寒号鸟嘲笑地说:「不会享受的家伙。」
  晚上又来临了,寒号岛又重复着昨天晚上一样的故事。就这样重复了几个晚上,大雪突然降临,鸟儿们奇怪寒号鸟怎么不发出叫声了呢?
  太阳一出来,大家寻找一看,寒号鸟早已被冻死了。
  第二章
  李公公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道:「这最后一位啊,四大才子里头最文武双全的一位就是陈清秋,那真是一个俊小伙子,往哪一站都能吸引来排排姑娘的目光!可惜啊……」
  李公公连连摇头,拉起衣角抹了抹眼泪。
  「我过年的时候还得过他的赏,有一日他来王府参加画会,画了一幅山茶花,我瞧出了神。他问:『公公,您喜欢么?』我就说:『我家乡种了很多这样的茶花,公子画得真是像啊。』
  「没想到,过年的时候,他让书僮将画裱好了送来,说以慰思乡之苦……」
  说完李公公唏嘘不已,非常的感伤。
  我隔了好一阵子,忍不住问:「您给卖了?」
  李公公一翻白眼。
  「你这死小子,不该精明的时候乱精明。那个时候陈公子的画值钱得很,一幅好几十两银子呢,有人出了一百两,我当然就卖了啊。我是一个粗人,哪懂得陈公子的画,自然是留给懂画的人欣赏。」
  「是,是,后来陈公子又为什么可惜了?」
  「说不好,说不好,只知道他流配千里,发配到关外当奴去了,真不知道这十年他过得好不好?」李公公又仰面长叹状,一下子从老生跌到老旦扮相里头去了,叫人无味。
  「那这里离关外近得很,要是您见着他,还能认出来吗?」
  「屁话,谁不知道我老李就是一双眼毒,昨夜一只耗子打我眼前过,明儿它再来我还能把它认出来……他还是不要叫人认出来好啊……」我们俩说着已经出了花园的门,一步三晃地往后面的杂院走去。
  「这又是为什么?」
  「你很八卦……」李公公翻了一下白眼道。
  「呃……那就不打听了。」
  「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回头乱打听,给我捅娄子。」
  「我不打听!」
  「你要是不知道,回头闲聊中无意提及,那更麻烦。」
  「我提它做什么!」
  「你烦不烦,都说了要告诉你!」
  李公公凑近了,很神秘地说:「我只听别人说陈清秋是个陈世美,对一个公主始乱终弃,若不是念他那点才名,原本是判腰斩!」
  我的嘴大张,吃吃地道:「这人倒有泼天之胆!」
  「可不是么!」李公公摇着头,道:「风流才子,风流才子,都是风流惹的祸啊……」
  这么说着,奴才们的小破窝就在眼前了,我回头总结道:「李公公,我瞧这不谄媚的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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