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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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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明白。见过陛下之后,臣就往他出城必经之路等候。”
  元凰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吐出一口气,在椅上坐直了身体:“啊,一直忘了告诉老师,朕已派他人在出城道上拦截,老师只需带人前往竹水琉驻守之君竹岭,将他逼出城去便可——朕知道老师武学造诣非比寻常,但老师近来身体欠安,还是不要同三王爷硬对的好。”
  玉阶飞本无意同北辰胤为敌,然而皇城之中,除他之外再无人能同北辰胤一较高下,他若不尽全力,只怕不能说服文武百官元凰要杀北辰胤的决心。他此时突然听说元凰另有帮手,虽然感激这番体谅之心,却也不禁疑惑元凰目的所在:“皇上要找何人援手?”
  “老师也当认识的。”元凰淡淡道:“便是数年前朕出城试炼之时,机缘巧合下,结交的三教罪人。”
  玉阶飞乍听到这个名字,惊得站立起来,翠色衣带缠勾住椅背扶手,险险扯断,发出轻微的嗤裂声音。三教罪人这一称号已在北嵎流传多年,大家不曾听说过他的真名,只知是个不齿释道儒三教,决心自创学派启明济世的隐世怪人。传闻中他武功绝顶,个性乖张,做事单凭心意,不问是非正邪,北嵎朝廷早年间曾多次设法寻访,每每无果而终。元凰同江修离城之时,曾不慎闯入他的清修之地,却在言语机辨间得他大加赞赏,硬是要收元凰为徒,传授武功教义。元凰初时不肯遵从他的意思,后来还是渡江修在一旁劝他切莫错失良机,元凰才勉强认了三教罪人为师。好在拜师之后,三教罪人一心只想衣钵有托,不在皇城生事,元凰也便断断续续地将他的武功学了个七七八八,招式义理全都通透,所欠的只是日积月累的内功修炼。元凰师从三教罪人一事,玉阶飞同北辰胤当初知晓时候还都颇为赞成,只是叮嘱元凰其人善恶难辨,不可太过亲近。如今元凰请了他前来助拳,本也该在情理之中,但玉阶飞深知三教罪人的为人,明白事情绝非那样简单。他看着元凰,眼中一闪而过不可置信的神情:“皇上要他对付三王爷?”
  元凰低下头去,避开玉阶飞的目光,只盯着手里的兔毛紫毫,将毫端在砚里滚了又滚。他说话贯来温雅悦耳,语调波澜不惊,此时出口却是字字狠心,句句绝情:“老师情愿以身涉险同他交手,这番安排后的心思,虽未说破,朕也瞧得明白——老师为龙脉元气大损,纵然身负绝学,而今也已不是三皇叔的对手。你去城外截他,外人看来是生死相搏,其实却是有意要放他走脱。如此一来,不但群臣疑虑尽除,再无立场反对迁都,更可让三皇叔的势力暂时化明为暗,从旁监视方便动作。朕知道老师一心一意为了朕好,可是朕心中所求,却与老师不同。”他说完这句话,抬起眼睛淡淡地扫过玉阶飞:“……朕是真的……想要他死。”
  玉阶飞看向眼前端坐着的青年,明明是元凰的样貌元凰的声音,就连拿笔润墨的动作都同元凰一模一样,神态言语却全不像是他教导陪伴十数年的孩子。他早就料到,元凰性情机敏,思虑缜密,迟早能够看出他安排的关键所在,也并没有想要刻意欺瞒哄骗。他一直以为用巧计放走北辰胤是他同元凰心照不宣的一致想法,只是台面之上不便点破,却丝毫没有察觉元凰不知何时,竟真生出浓厚的杀意。
  元凰见玉阶飞没有回答,好像孩子做错事似的尴尬笑笑,继续解释道:“朕本不想欺瞒太傅……但若非如此,又有谁能帮朕定下这天衣无缝的绝杀之计。”
  玉阶飞垂下眼睛,发觉房中渐生熹微晨光,离上朝的时间已经很近:“鸩杀先皇,拥兵自立,不似三王爷所为之事。”
  元凰缓慢地摇头:“朕不是为了这些。”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翻拨着左手边层层迭迭的文书:“即便真是三皇叔下毒害了父皇,也是为了朕的太子之位。谁要害朕,谁在护朕,朕还能分得清。朕也相信他未尝有过谋逆之心,否则先皇驾崩之际,朕尚在冲龄,他又有兵权在握,正可因利乘便,何需等到今日。——朕恨他的地方,只因他不肯信朕。”他说完从左手最下抽出北辰胤当日的捷报,铺上遍布朱砂的案头,也不点灯火,凑近纸面勉强读着:“太傅你看,‘四族议事已毕,诸乱皆平,只候大局安稳,旦夕可回。’——这大局二字,说得可不是皇城朝中么?他驻军在外不为谋反,却为自保,他是怕朕听信流言要对他不利,才迟迟不肯回朝。送了这封捷报过来,言下之意要朕洗清他黄袍加身的嫌疑,保他归朝平安。——朕将举国兵马身家性命都交在他的手里,他却连这一丁点的信任,都不肯施舍给朕!”他先前语调一直平缓沉稳,说到这里渐渐失了控制,声音越压越低,脸上的神情却越显狠厉,一把抓起紫毫笔端按在捷报之上用力碾磨,注视着朱红的墨迹迅速浸润纸背,游离蔓延开去,硬生生用笔管将信笺划的支离破碎。
  玉阶飞不知元凰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想法,本想说‘大局’二字显是针对边关局势而言,并非隐射朝中景况,见到元凰几近决绝崩坏的眼神,知道此刻替北辰胤辩解无济于事:“三王爷若当真疑心皇上,又怎会任由我等动作而毫无觉察。”
  “那不过是因为朕唤了他一声父亲!”元凰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笔尖捏在手里,弄得掌心一片滑腻血红:“朕对他说过千百句话,为他做过千百样事,他唯一肯摆在心上的,独独只有父亲二字。朕对他的心意若有十分,他还给朕的尚不及半分。他帮朕护朕,都只为了……这种好,朕要来作什么?”他话到半途出不了口,愤恨地几乎咬破嘴唇:“朕夜间入眠之时,想的是他白日提及的几桩要事未及详查,怕他失望责怪;清晨醒来以后,想的是早朝时候见他,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如此寒暑朝暮,周而复始,朕都不明白这般汲汲营营,究竟是为了谁!”他用力攥着笔尖,浑然未觉墨汁已经顺着他的手掌纹络,伛偻攀爬进他的袖口:“他在一日,我便心绪难宁。若不杀他,哪里又有我的江山,哪里去成就我的千秋万世?”
  他话音方落,手中的紫毫应声而断,断笔尖头刺入他的手掌,所幸并不太深,丝丝缕缕浅色的鲜血蜿蜒渗出,使得掌心中朱墨的颜色更加暗然。元凰被刺痛惊醒,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时书房紧闭的木门被砰然震开,一名花白头发不修边幅的男子推门而入,打断了正要开口的玉阶飞:“乖徒儿,我来帮你了。”
  元凰对男子的无礼习以为常,收拾起方才的失态,神色重又变得冰冷:“朕有要事同三教罪人商议。”他顿了顿,突然问玉阶飞道:“老师这次帮不帮朕?”
  玉阶飞默然看着他,深深一礼,白皙的脸上并没有太大波动:“既是北嵎之臣,自当为皇上而谋。”说完这句话,他轻叹一声,挥袖而出。三教罪人等他离开后不请自坐,对着元凰嘻嘻笑道:“乖徒儿,实话跟你说,我最近碰见一个比你更适合做我徒弟的人。我决定收他为徒啦,以后不能再教你。”
  元凰暗想他果然凡事全凭一时兴起,全无道理可讲,心知留他不住,嘴上彬彬有礼:“徒儿明白,师父只管去就是。不过这次答应徒儿的事……”
  “哈,我既然答应了,一定帮你到底。”三教罪人拍着胸脯保证:“早听说北嵎第一人的大名,我早想会会。废话少说,我这就上路等他!”
  他说话间身随心动,转瞬已到门口,却被元凰匆忙叫住:“徒儿还有要紧话说——我三皇叔早年遇刺,受过重伤。”他说着垂下眼睛,将手举到心脏的位置用力按下,指甲刺进衣衫直抵血肉,好像要把自己剖胸开膛:“胸口左侧半寸,伤深入骨。自那以后,三皇叔的左手总是不能太过用力。”
  三教罪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大笑着伸手拍拍元凰的肩膀:“好徒儿,师父记下了。”说罢晃晃脑袋,纵身而去之时犹在喃喃自语:“真是做皇帝的……”
  元凰眼见他走远,深吸一口气,手掌覆盖下的心脏猝然剧烈疼痛起来,好像当初那一刀是扎在他的身上。不停歇的疼痛将他原本平静的表情扭曲成狰狞,他关起门来,踉跄退回案旁,扶着桌脚慢慢蜷缩在书房一隅。冷汗浸湿了鬓角,自上而下爬满背脊,他全力挣扎抗拒,却无法出声呼救,只能徒劳地发出小动物一般低哑微弱的哽咽呜咽,湮没进不远处金銮殿前,宣召众臣进殿早朝的宏亮钟鼓声中。
  
  
                  十 困斗
  
  那日大殿之上,他如何质问北辰胤,北辰胤如何申辩,左右大臣又如何群起攻之,元凰已经记不得了——与其说是记不得,无如说是他根本不曾觉得身在其中。他本以为自己多少该有些激动害怕,结果却是镇定出奇,只好比做了回乡间草台班子里头的走场龙套,漫不经心地念上几句对白唱词,不需投入半点心思。先皇的梓宫横亘在眼前,棺面抹不净尘土,黑漆四处剥离,棺上最前那枚八棱槌形的封钉,还是当日长孙太后把着元凰满是冷汗的小手,颤颤巍巍,亲自放上。元凰按照事先计划一桩桩抖落北辰胤的罪状,对他的称呼由“三王爷”直变为“逆贼”,他盯着北辰胤的脸,抓住他的每一个动作,却偏偏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只记得北辰胤问他毒害先皇证据何在,他未及回答,长孙佑达便跨步出来,高声将天鹅肉一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翻,指着北辰胤反问道:“不是你在天鹅肉里下了毒,先皇怎么会在几天后驾崩?”北辰胤神色平和地听完,并不辩白,转开头去,抬眼直视元凰面带微哂:“这就是皇上的人证?”
  早知长孙佑达的话漏洞百出,背后也已备好数篇狡辩之词,一旦事到临头,元凰竟还是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像一个自信满满却被老师考倒的学生,张惶失措的站在大殿中央,眼看就要当众出丑。元凰记得自己一甩朝服阔袖,面前垂琉相互击打交错,纷纷扰扰混乱了视线:“有心纵敌,意图谋反,一样也是死罪。”
  而后便是点松涛临阵倒戈,诬陷北辰胤同中原人士串通一气,故意放走刺客,又说亲耳听见他同弄潮生等手下密谋篡位,筹划已久,龙袍衮服已尽皆在王府齐备。在元凰的印象里,那天点松涛说了很多,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引得周围大臣议论叹息,对北辰胤侧目而视。北辰胤始终面无表情,不时看向元凰,似乎有默然认罪的意思,却在点松涛说到他已将弄潮生就地正法的时候,轻轻吐出“叛徒”二字,抬手一掌击碎了点松涛的天灵,动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顷刻间殿上静寂无声,随后炸出一片哗然。群臣脸上皆露惧色,站在北辰胤左近的不自觉向后退去。太和殿里于是腾出一圈圆弧形状,中央站着一动不动的北辰胤,脚畔还横着点松涛脑浆四溢的尸身。从元凰的角度看来这颇像是一幅群星拱月鹤立鸡群的图片,在众人看来这却无疑是北辰胤正式宣告了他同北嵎朝廷的决裂对立。元凰按住龙座扶手,呆了片刻,才厉声斥道:“你竟敢当殿行凶?”
  “皇上,你是真要杀我。”北辰胤仿佛没有听出天子话语间的震怒,语气平静到听不出这是否是一个问题:“你要杀我,要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何用。”他说完仿佛下定了决心,将目光从元凰身上移开,侧身而立,手指微曲,原本淡然的神色转为大战前的紧张戒备。元凰刚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却发现已经没有机会说话——方才北辰胤一掌落下,殿外埋伏的禁军已鱼贯而入,北辰望、铁常焕,连同平日里吃斋念佛的长孙护,不等元凰命令均已拔出的兵器,分三面向北辰胤攻去。
  在那之后,元凰便只能记起自己昂首站在殿上,不动声色地看男人杀出一条血路。北辰胤先是夺了身旁侍卫的兵器,又伺机拿回入殿时候卸下的随身佩剑,且战且走,进退从容,即便以寻常铁剑对上三口神兵利器,也仍是游刃有余稳占上风。他显然还顾忌殿上文臣的安危,不愿伤及无辜,同北辰望诸人只是近身缠斗,剑上未曾灌注宏大气劲。元凰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看他身陷重围仍是不见半点窘迫之态,起跃格挡间剑气挥洒,衣袍翻卷颇显名士之姿,每每在危及旁人的关键时刻,在掌中腕上巧妙留存下摧枯拉朽的残暴狠厉。他仿佛仍是在万军阵前指点江山,又好像是在书房之内写意山水,即便拳脚交换令人眼花缭乱,也不曾失去笼罩周身的沉静稳重。彼时万人仰止,此时千夫所指,哪怕顷刻之间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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