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关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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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人(吴介看来是这样的。)这两个祖宗可一个也不能有事啊!
吴介这辈子为人豁达风趣,不计得失,虽然当朝为官,却也著实为苍生谋福,并不看重名利。几年前认识楚持也是偶然,不值细述。为其清雅浅淡,却暗含哀默的情韵所吸引,曾几何时,也是把酒对月,畅谈天下,彼此都觉得以知音。後来吴介仕途顺利,官越做越大,以未及而立之年获得军机要务。两人便有默契地疏离了距离,但每年依然抽空出来小会。但这两年里二人都是为诸多所困,所以失了联络。而在前阵子,楚持登门造访,道是有事相托……便有了少林救人的这一出,其实朝廷并不知北汉皇子一事,吴介用的是自己手下的兵力,却也是对普济会乃至大辽的宏亮警锺。
阮飞千功亏一篑,此时正气的咬牙切齿,仔细回想这件事却觉隐约有异。那吴介出示的是令牌却不是虎符,试想朝廷若是知道出了那麽大的事如何只带那麽点点官兵?虽然只是一点点的不妥之处,老奸巨猾的老贼阮飞千也不会放过,立马通知了叶裳,调令所有眼线以及情报网,密切观察朝野的风吹草动以及这个叫吴介的枢密使。
楚持一行终於在颠簸数曰後终於到达开封,迂回转行,来到一家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客栈。楚持的面色一直没有多大好转,一路上还吐了好几次,虚弱不堪。吴介不由分说地托抱起关度宇,上楼将其小心地放在客床上。刚要去请郎中,却被楚持伸手拦住,见他也不解释什麽就没多问。楚持也没什麽留意,吴介临走时不放心地看看两人也只能无奈抱拳道:“来曰再会。”却没注意,他刚刚下楼,一抹黄衣,飘然而至。
叶宁见陌生人走了,飞快地掠进屋内。看到自己担忧了十来天的身影,也看到了赫然躺在床上无甚生气的人。那人身上裹满了纱布,四肢极不自然地坠著,只有脸是清晰明快的,昏迷之中还带著淡淡的温润与贵气。这恐怕就是……持儿肚子里那小东西的另一个父亲──关度宇了吧?叶宁有些黯然地思索。刚要习惯性地执起楚持的手搭脉,却被轻轻地躲闪开。
“宁儿,你替他看看吧!”不告而别那麽久的人,站在一边,冷冷地说。这是叶宁进屋後的楚持的第一句话,没有问候,也没有解释,连床上的人是谁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的请求,却不容拒绝。说完,便在床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松开束缚腰间的腰带,近五个月的肚腹才比较明显地凸现在衣物之下。大手慢慢抚上摩挲。楚持一脸苍弱的倦意,视线却格外有神地定格在床上那人的脸上,一刻也没有移开。
15)
叶宁从来没有见过伤得如此不堪的人儿。与楚持一起替关度宇全身的伤口换了药,她已出了一身的薄汗,毕竟是一个七尺男儿,而且还昏迷著,虽有楚持的帮忙,还是累得够呛。她擦了擦汗道:“皮肉伤倒难不倒我,消了炎症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断掉的骨头很多都是被夹碎的,所以嵌在筋肉中……肿成这样,还延误了那麽久……手腕情况好些,估计能接上,可脚腕和膝盖实在太严重,即使接上了,以後也是残废了……”叶宁见楚持的嘴唇微微的颤抖,话语渐弱,正踌躇著要不要往下说。楚持抬眼,眼神一片清亮,道:“说下去。”
“他的内伤本来也没有好,如今郁血攻心,内力也有散去的迹象,故一直没有醒来,若是不醒,则有生命危险。”叶宁说完,好像知道对方要干什麽似的忙上前拦著正要起身的楚持:“持儿,不可!你内力本来就没有恢复……还一直护著胎儿,所以才能撑到现在……我不是不会武功,把他的郁血逼出来应是可以的,你──”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楚持飞快地点了|穴,站在一旁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叶宁江湖经验缺缺,而楚持却是一看就看出来了,叶宁的功夫只是三脚猫的料,若要把关度宇的郁血必出,估计半条命也搭上了。
不理叶宁忧怒交加的眼神,楚持走到床边坐下,抚去那人额前的长发。略微粗糙,骨节分明的手指颤抖地在沈睡著的脸色游走:早就预料到的,却不知竟是如此无法挽回的结果。还指望还你如以前的自由与清逸,可一生残废,如何回到过去?你的人生,终究是被我毁去了麽?
悠长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绷带扶起关度宇让他背对著自己。沈下心来,闭眼运起《缓玉经》,真气如叶宁所说一直呵护著体内幼小脆弱的生命,而现在,为了眼前的人,只好委屈下这小家夥了。手抵上关度宇的背脊,随著真气一点一点从丹田处拔出运至手掌|穴位输送到对方的体内,腹部却也渐渐冷下来,原来压抑住的躁动又席卷而来。定是觉得没从前那麽舒服了,胎儿不满地在肚中抗议著。胸口处的憋闷与肺中的瘙痒亦大有觉醒的势头。
叶宁在一边著急,楚持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愈加苍白,鼻息也乱了。医者敏锐的听力让她听出楚持的呼吸中带著不良的杂音!天呢!一时注意里集中在关度宇身上竟然忘了楚持的心肺已损,运力根本是釜底抽薪。“唔……”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楚持右手依旧运著内力,而左手却不能自制地抚上了隆胀的腹部,身体微微佝偻著,腹部的衣纹越来越深,叶宁看在眼里,知那是痛得厉害了,所以按得紧了,可……
楚持没用多少内力封制,她的|穴道没多久已开,但也不能上前阻止他运功,只得焦急地说道:“持儿,按得太紧对孩子不好……” 刚说完,那只大手就松了开了,软软地搭在腹上,眉头却蹙得更紧,冷汗越泯越密。叶宁的心快悬到嗓子眼上了,可却只能不知所措地看著。
良久,待时机成熟,楚持右手用力一推,将几乎全身的内力一同打入关度宇的心口之处,关度宇浑身向前一震,嘴角溢出浓稠的黑血来,转而人又软绵棉地向後倒去。楚持运功竭力,正弯背揉抚著不适到极点的肚腹喘息不止,见关度宇向自己倒来,只得双手接住防止其撞到肚子,可谁知双手根本无甚气力支撑那无知觉的沈重躯体,对方的後背还是一下撞到了凸起的肚子上。“啊!”随著冲撞,一阵躁动与猛烈的收缩。楚持嘶哑地哀叫一声。
正在药箱里找安胎药丸的叶宁怎料会出这种事,闻声忙转身上前把关度宇用力扶了起来,楚持才按著肚子吃力地挪著身子坐到床的边上。让关度宇躺下,叶宁见楚持挪身的地方下面有一摊小小的红色湿迹。
“持儿你……”叶宁不安地转身──楚持眼神空洞,也在看著那滩痕迹,继而神色痛苦地低头看向剧烈疼痛的肚子,力不从心地轻轻安抚了一下,虚弱地道:“别让这小东西在我之前走……”便垂首昏死了过去。
16)
关度宇在三天以後终於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一个人,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浑身上下刀刮般的疼痛上。他艰难看看自己的身体,肿胀与溃烂的感觉总算是消退了,可依旧是火烧火燎般的灼痛。只是这些与心中的疼相比却已经没什麽了。“阿持……”他仰望著床帐,嘶哑地发出了两个音节,转而又闭上了双眼,柔软的睫毛安顺地垂下来,落成好看却悲伤的弧线。
……
“度宇,是时候醒来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个幼稚的人──”
……
“你在想什麽?你以为我会痛苦吗?为了你的伤而难受?别忘了刚才我对你说的。”
寡言的那个他,每一个字都正中靶心,力道生猛。心口好像在滴血。关度宇难受地吐出一口闷气。自成年以後,他做事从不後悔,但如今却後悔了,後悔的恨不得死去!是他的错,他不该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的,如果不告诉他……就可以好好在一起吧……不,不是这样的!不是早就知道吗?他是楚庄庄主楚持,会作没有回报的生意?呵呵,是了,如果不知道他是北汉皇子,如何会与自己十年相伴情深?又如何甘愿在自己的身下雌伏呢?原来如何的了解,都不过是貌合神离,原来付出的感情是那麽的可笑。妄一生自诩不苯,却自己凑上去给人愚弄,生生地从云游蓬莱,天山对弈,龙井饮泉的闲散曰子,沦落为朝廷,江湖都不容的阶下囚。原来还不愿相信,可铮铮的事实。都证明著:他──关度宇,是个当了十年的大傻瓜!
嘴角再次浮现出温柔的弧度,他本是清朗爱笑的人,於是又笑了,笑著笑著两行清泪却从微眯的眼缝中滑下,沿著侧脸颊直接滴落到了枕头上,他的手很疼不高兴去擦,就由著泪连绵不绝地流淌。苦若那初泡的苦丁花茶。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双细致嫩滑的手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拭去了那脸上的泪水。当然能感觉到不是楚持,关度宇有点惊讶地睁开眼,侧过头。
“关公子,我是照顾你的大夫,叶宁。”叶宁眼神复杂地看著关度宇,见他刚才竟然在哭,就不自觉地伸手为他擦了擦,可那双一看就知道好脾气的眼睛一扫来,却感到有点窘迫了。叶宁不自然地转过视线,“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说著就要扶起他,却被关度宇挪了挪身子拒绝了,他艰难地自己抬起身子,牵动到伤口,也不吭声。叶宁心里暗道:这两人看上去大相径庭,怎麽都一样别扭的?
“这是哪里?为什麽我在这里?”关度宇气息不稳地道。
“客栈。”
“那个枢密使是你们假冒的?”其实在当天,关度宇已经看出端倪。若不是假冒的,怎会和普济会的楚持如此密切?
“不是假冒的,但也差不多是瞒著朝廷私自来救人的。”
“你们打算如何?”
“自然是待皇子殿下痊愈了,好好考虑,然後给我们答复咯。”故意刁蛮的腔调。心中有气,有痛。早听楚持吩咐过如何回答,叶宁冰雪聪明,自然滴水不漏,可还是不忍,不论是对楚持,还是对关度宇。
“……”大致知道自己处於被软禁的情况,关度宇沈默。
“关公子还是把粥喝了吧!那麽多天都昏著。”
“他人呢?”关度宇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的问道。
“楚持?他……他不能来看你……”断续的回答,多想告诉他持儿的状况,可是却不能。
“为什麽?”
“他在忙他的事情……”
“……”无话可说,其实自己连见他的理由都没有。该说的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恐怕除非自己答应投靠大辽,他才会来吧。可为什麽,为什麽心中那麽不安?那麽想见见他呢?关度宇有点讨厌自己被人牵著鼻子走的感觉,也讨厌像个弃妇一样的等待。可是,如今的自己,九死一生,既然最後都是死,还是想多见见他。真是作践!
看到关度宇脸上遮也遮不住的黯淡,叶宁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楚持那样子如何能下床见他? “别想太多了,先喝点粥吧,都快凉了。”说著,把调羹举到了关度宇的嘴边。
“谢姑娘了,我自己来。”还未等叶宁阻止,就听到一声闷哼,关度宇动了动手臂,一股从骨头中撕出的疼痛尖锐地使他几乎叫出来。可他忍住了,即使狼狈,他也比较习惯不麻烦别人,尤其还是敌方的人。忍著一股一股的疼痛抬起手,勉强伸向叶宁想接下饭碗,叶宁没有递出,关度宇也没问,因为他的手臂短暂停了一秒就又不支地垂下了,他不解地看向那双手,十分疑惑地回味著那种奇异的与疼痛不一样地感觉,软软的──然後他惊恐地发现,手腕处根本没有力气!
“关公子……你四肢不但断了骨,骨头碎片还伤了你的筋带……所以四肢以後恐怕不能使力了,还有你脚腕处的伤实在太严重。筋几乎是被骨头切断,新生的骨头也长歪了。那个……可能以後不能用了……”叶宁为难地宣布著事实,反正迟早要知道。
关度宇静静地听完,无声一笑:“也就是说,我残废了?”
“手的话,除了不能使力,以後还能照常用的。”苍白地试图安慰。
过了良久,关度宇一脸平善地缓缓摇摇头:“我不会投靠大辽的,劳驾姑娘转告一声,也别浪费贵会的用度了。关度宇愿意一死。只是在我死之前,请让我见一面楚持。”字字镇定,完全不像一个手脚残废,多年努力修得的武功化为乌有,又被挚爱之人逼得身陷绝境,毫无退路的人所应有的语气。只是内容已经说明了一切。四面楚歌,腹背受敌,这世界上也再无依靠与眷恋,唯独想再看看那人的清倦,然後就死了罢。活著也不过是个废人。下了黄泉,或者还能有来世让自己从新活一遍,又或者有十八层地狱让自己来後悔今生的所错。
17)
房间里燃著清雅安宁的香。楚持坐躺在床上,一头乌黑曼丽的头发乖顺地落在肩头,身上披了浅绿色的外套,上好的棉被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没有腰带的束缚,短短几天,肚子好像又沈了点。
那天为救关度宇动了胎气,足足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