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兵书峡-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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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过年少狂横,并无大恶。寒山诸老多半归真,虽有两位尚在人间,也如孤云野鹤来去无踪。传授刚柔乌金扎刀的一位老前辈,不是孔五先生,便是随时变易新名、游戏人间、从不肯以真相示人的那位老侠。”如其是他,还有一点商量,要是孔五先生,他亲手传授的后辈定必看重,决不容人稍为欺侮,万一结怨太深,把事闹大,你仇保不成,还要多出一场麻烦,岂不冤枉?为此赶前劝阻,你最好暂时不要妄动,等他师徒事完回来,同到你家。铁牛虽然年幼,他那扎刀用法实是寒山嫡传,只不知何故,内中加上好些剑法,互相变化。你老少两人各以所知,互相指点练习,必有大益。等到学成,彼时那几家孤儿在诸位老少英侠全力相助之下,必与仇敌一拼。你我事前自然得信,一同赶去,各寻自己仇人,一举成功,永绝后患,岂不比你孤身拼命,就能如愿,也难生还,要强得多?”
四娘闻言,含泪喜谢,并说:“孀居多年,平日溺爱不明,致多冒犯。以后对于门人儿子,定必严加管教,仍望井道长和商兄夫妇随时教诲,彼此往来,和以前一样,一切遵命而行。”并对黑摩勒说:“夺剑两少年实是冒雨先走,并非故意放脱,也不姓龙。否则这两人均是能手,本领比小儿要高得多,如其未走,断无听凭主人全家出斗,自己胆怯逃走之理。”黑摩勒闻言也觉有理,只奇怪对方的姓,与卞莫邪所救少女说的不同,其中必有周折,便问双方交情深浅和那两人姓名住处。
四娘忙道:“老弟不要多心。我只知这两人姓伊,家住江西,与大小儿交情虽厚,以前相识,原在后山打猎无心相遇;自称弟兄二人,为受仇人欺侮危害,到处寻师仿友,想要报仇,彼此虽是至好弟兄,有许多话,暂时尚不能说。我们隐居在此,也有难言之隐,乐得大家不谈,以免泄漏,由此越来交情越深。小儿近十年从不离开本山,也未往江西去过。他又不曾说出地方,只说将来如其思念,可往彭泽小孤山寻一老年渔人,便可问出他的下落。由此每隔一半年必来住上些日,并还教了小儿两种暗器,一名天花蒺藜刺,放时宛如一蓬寒星花雨,上面并有无数钢针,细如牛毛,随同飞射。我因此物虽太凶毒,可作他年报仇之用,并未禁止小儿学习,但不许其妄用而已。这两人今日来去匆匆,只在我家吃了一顿饭,话都未说几句。那口宝剑用布包好,也未取出与人观看。还是行时,小儿们看出他多了一口剑,向其询问,才说此是铁花坞贼党手中夺来,万一有人询问,不要说起。又隔了两个时辰,黑老弟便寻了来。小儿不知原主寻到,老弟又说由九华山到此,要寻两个姓龙少年,不知名字,疑是贼党,答话未免失礼。等到动手,老弟说出姓名来意,只知无意之中树下强敌,还不知是恩人艾道长的高足。幸蒙商兄和解,得知底细,实是快事。至于伊氏弟兄的详情下落,实在不知,望勿见怪。”
黑摩勒知是实情,心又愁急起来,见商、刘二人语声甚低,门人和二子早被四娘挥手遣开,分立四面,奚恒也在侧面崖石上向外寻视,仿佛暗中戒备,防有外人窥听神气。猛想起谈了好些时,还未请问主人来历,忙先答道:“我只知这二人姓龙,不料姓伊。好在他住江西我已知道,不过多延时日,总能追上。这两人的相貌衣服,可能见告么?”四娘照实说了。
铁牛说:“形貌不错,服色与昨夜所见不同。”商大叔接口道:“人家不会换么?这两人形迹诡秘,他和刘家往来,我竟不曾见过。”奚恒正由崖上纵落,笑说:“这两人必是去年春天来此饮酒,大叔不在家,我代大婶应客的两个江西少年,大叔怎未想起?”
商大叔略一寻思,笑道:“如我所料不差,这两人恐与老南极兄弟一家一样,都是诡诈非常,机警灵巧,本领脚程也必不弱。黑老弟不必日夜穷追了,就是追上,也恐当面错过,反而打草惊蛇,使其留心。别的不说,他连相貌都有法子改变,人又能刚能柔,诡计百出,上次到我店中饮酒,面作紫色,内中一个还有两粒黑痣。我事后得知,疑是敌党派人窥探,料其必要再来,去往前面谷口守了两日,过时竟变作两个白面书生。我已被他混过,等他走出半里来路,忽然想起这两人相貌衣服虽与小醉鬼所见不同,所带包裹却是一样,身边又有兵器,脚程甚快,先是缓步走来,等我回头不久,忽然加快,晃眼走出老远。我追上去将其拦住,不料他们居然看出我非常人,不等开口,先说好话,并说前日饮酒,事出无心,后知老前辈以开酒店为名,实是借此消遣,点缀风景,周济往来山中的采药苦人,自觉失礼,欲往赔话,又恐多心,偏又有事急于回去;今见老前辈在此,知已生疑,越发胆小,不敢明言等语。经我盘问,居然应答如流,十分得体,连往刘家作客之事均未露出。我听出不是为我而来,警告了几句便自放走。以前江湖上原有两个著名大盗,本领高强,最善改变形貌,此人必与有关。你最好在此地歇上一夜,明朝起身直奔小孤山稳妥得多,也许能不动手将剑夺回,免得白赶一阵,被他惊觉隐藏起来,就有线索可寻,也费事多了。”
黑摩勒乘机问道:“我知老先生世外高人,必与师门有交,请教大名是哪两个字?”商大叔笑道:“我并非寒山门下,只家师曾与诸位长老相识。你我乃是平辈。我名商逢,家师便是昔年隐居苏州枫桥的古老人,已去世了。”黑摩勒惊喜道:“照此说来,不特商大哥不是外人,连井道长也是古老人的大弟子井秋梧了。诸位师兄在此隐居必已多年,用意我已知道。目前黄山斗剑,想早听说。事完,陶、娄、司空诸位师长便要集众商计,同助孤儿报仇,夺回旧业,事情至多还有一年。家师葛鹰现往芙蓉坪探敌。小弟奉命武夷寻人,事完也许赶去,不料中途将剑遗失,多了耽搁。你说江湖上善于改变形貌的大盗,只有两面神魔伊商有此本领。此人去年已被司空叔和彭谦、凌风诸位师叔除去,本人势穷自杀,党羽伤亡殆尽,连他死党凶僧大同和尚也同伏诛,小弟曾经在场。商兄可知道么?”
商逢惊喜道:“我们隐居此山,为了时机未至,轻不出山一步。偶然也有几个好友路过,说点山外之事。大师兄虽常出山,轻不多言。伊商和凶僧大同恶满伏诛之事尚未听说,真个笑话!照此说来,遗孤复仇之事必不在远。井师兄也真谨细大过,我们只他一人时常出山,这些事不会不知,并未听他说起。”随又回顾奚恒道:“你怎不去看看?近来常有人经过,形迹可疑,虽不一定是敌人党羽,小心总好。”奚恒笑道:“大叔不必多虑,我师父回来了。”
商逢还未及答,忽听崖后有人接口道:“今夜并无外人踪迹,前后都有山洪阻路,你们今日巧遇,就要分手,不妨谈上一会。我因有事,暂时不能与黑师弟相见,可代转告:你说的活不错,最好在此住上一夜,明朝起身,直往江西彭泽小孤山,以免多生枝节。那姓伊的弟兄二人,正是神魔伊商嫡妻之子。为了乃父宠妾灭妻,随母隐居江西原籍,虽奉母命不许与父相见,但知乃父被杀之事,母子三人决不甘休。黑师弟此去,最好不要提起前事,先往孤山将育笠老渔人寻到,好言相商,请其劝那两弟兄将剑交还。如其不允,必有原因,不可冒失得罪,可往湖口小菱洲,去寻龙、郁两家的长老,明言来意和师长姓名,十九可以如愿。总之,能不动武才好。”
黑摩勒忙应道:“你是井师兄么?前听先恩师当时说起师兄为人,久欲拜见,请来一谈如何?”那崖后发话的,正是奚恒之师井孤云,接口答道:“黑师弟,我早对你久仰,只是现有急事,必须起身,还有别的原因,不便相见,望勿见怪。事完我必寻你,再行畅谈吧。”黑摩勒还想说时,商逢笑道:“井师兄就是这样过于小心,但他对友最是热心义气,不久定必寻你相见,由他去吧。”底下便无声息。铁牛在旁,听崖后人口音清朗,从未听过,便留了心。
黑摩勒本想追去,因听井、商二人先后劝说,再三挽留,情意殷勤,心想:师徒二人已二三日不曾安眠,就往前追,路上也要觅地安睡。前途又有大水,与其路上受苦,不如在此吃饱睡足,明日直赴江西。追上这两人更好,如迫不上,便照所说行事。想了想,点头答应。
商逢本请黑摩勒师徒月下对饮,再去庙内安歇;四娘一意结交,早在暗中命二子回家准备,再三和众人说,连宾带主一同请去。商氏夫妇知其借此解消前嫌,并和来客互练刀法,其意甚诚,便说:“别位弟兄无须同往。我夫妇带了奚恒,代你陪客吧。”四娘只得应了。经此一来,化敌为友,彼此高兴,一同起身。
到了刘家,吃完晚饭,谈了些时,宾主双方又练了一阵刚柔金扎,铁牛才知自己并未学会。四娘招式虽比铁牛会得多,但又不明变化和那最要紧的口诀,互一参考,彼此均有益处,全都欣慰异常,喜出望外。铁牛因在日间睡过两三个时辰,急于想和主人一起用功,不肯就睡。黑摩勒知他体力素强,自己明日还要赶路,只嘱咐了两句,命其练完就睡,自先安眠。商、奚三人也自辞别。天亮惊醒一看,铁牛、奚恒同立床前,正在收拾衣包粮袋。主人母子也在一旁。问知四娘,因见黑摩勒师徒衣服大少,又未带有干粮,仗着家中富有,百物皆备,连夜做了许多路菜糕饼,又把刘氏弟兄小时所穿衣服取了几件,分赠二人。本来还要预备行李,铁牛力言:“无须,包裹太大,走路累赘。师父一向空身上路,稍近一点,只在五六百里以内;连衣服都不带一件。自己身边,还有好些金银,路上并不为难。”四娘方始中止。黑摩勒见主人十分诚恳,只得受了。
临走,四娘垂泪说道:“未亡人十多年的深仇,卧薪尝胆,日夜悲苦盘算。只为仇敌势力强大,无可奈何,徒死无益,饮恨至今。三年前遇见两位老前辈,才把寒山七宝中的两种兵器学会,知道仇人武功厉害,非这两件兵器不能破他。那一双日月钩,尤其是这乌金扎断金斩铁,是他克星。无如寒山诸老只剩两人,到处托人寻访,不见踪迹,正想照样仿造,拼着一条老命,混进芙蓉坪贼巢,与那忘恩负义的老女贼同归于尽,又恐一击不中,反累门人小儿受害,进退两难。不料诸位老少英侠将助孤儿报仇复业,我也可以追随同往,虽然因人成事,倒抵了我多年心愿。但我母子山居避祸,除却瞎长老和商氏夫妇、井道长有限几人,还是前年为了小儿争执,受迫说出,谁也不知我们底细。平日轻不出山一步,虽有两个先夫所交好友偶然送信,到底耳目不周,事又机密,还望老弟师徒格外关心,得到音信立时通知,以便同往贼巢,亲报夫仇,感恩不尽。”黑摩勒笑答:“那个自然。”四娘长子刘隆,武功比两弟要强得多,弟兄三人平日虽然骄纵,人并不坏,以前吃过商、奚诸人的亏,未免怀恨,昨日又受了伤,本来恨极黑摩勒,立誓报仇,不料对方竟是恩人艾道长的门下,又问出许多关系,报仇二字自谈不到。昨夜四娘再向三子门人,背后痛哭劝告,想起黑摩勒小小年纪,自己全家竟非敌手;铁牛年纪更小,又是他的徒弟,均打不过,实在丢人太甚;再见对方人甚义侠慷慨,越发感奋佩服,由此互相劝勉,努力用功,痛改前非不提。
黑摩勒由主人力劝,吃完早点方始起身。走过小山时,商逢正在等候,和奚恒一同送出十里之外,指明途向,方始别去。黑摩勒心想:伊氏弟兄虽然起身在前,断无不眠不休之理,并且由刘家起身时雨下不久,还不甚大,中途遇见那样大风雷雨,必要觅地躲避,双方一样耽搁,又不知身后有人追来,也许仍能追上,并未把井、商二人之言看得大重,加以一夜安眠,精力恢复,才一上路便加紧飞驰。满拟铁牛见过此人形貌,已然问明,任其如何改变,只要追上,凭自己目力总能看出。为防被人识破,并将二人所穿黑衣面具换下,装成两个村童,又编了一套言语,意欲追上二人,相机行事。谁知昨日这场大雨只在方圆二三百里以内,再往前去,离开那一带山区便没有雨。伊氏弟兄原因作贼心虚,算计铁花坞三凶必要命人穷追踪迹,只在刘家吃一顿饭,匆匆起身,赶出数十里雨势便小,始终未遇大雨,脚程又快,早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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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旗帜谁家 万顷沧波惊远棹 江山如画 千行杨柳坐垂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