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袍-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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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敛衣看向那人,道:“梁常侍,圣上是问我路遇何事,并非问我有否查明。有百姓状告令兄,我自当如是禀告,至於令兄是否真的有错,还要之後查证才能定论。”
“那人分明是血口喷人!绝无此事!”梁常侍喊道,“家兄并无断袖之好,就算有……也不用做出欺男霸女……这种事情!”
“分明是欺男霸男吧?”唐鹏云突地一笑,道,“梁常侍何必焦急分辩,清者自清,公道却在人心……满朝文武皆在,查这麽一件事难道还费事麽?”
“那请皇上下旨,责成大理寺查证,给臣下一家一个公道!”梁常侍道。
“这种事何须劳烦大理寺?”罗敛衣道,“田家老汉的状纸已送上,自然该是我来处理。”
唐鹏云冷眼看他二人争执,再看周围人神态,不免好笑。
文官不是比武将城府更深麽?这些人怎麽把什麽都写在脸上,无端地让人看了笑话。
倒是罗敛衣,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不露半点其它神态。明知大理寺由齐国舅把持,而梁常侍是齐派的人,表情语气也并不显急躁。相比之下,梁常侍倒是有些失态了。
其实到也是唐鹏云标准太高,他多年率兵打仗,对己方和敌方心理研究得极为透彻。战场上差之毫厘就是生死攸关,他的眼力,又岂是这些肉食者可以瞒过的?
数句话间胜负已分,宋筝让罗敛衣去办案。唐鹏云心念一转,出列道:“皇上,臣数年不归京城,已是生疏。罗相既要查案,定会四处奔走,我可否与他一起做个副手,熟悉下京城,也尽些心力。”
宋筝自然应允,众臣神情各异,便道这定北将军刚刚回京,就急著拉拢丞相了。罗敛衣看了唐鹏云一眼,低头应是,道:“还请将军多加指点。”
早朝继续进行,当朝政局清明,此时又开春,属於风平浪静的时候。因此众臣禀奏的不过是些小事,很快便处理完毕,退朝。
唐鹏云被留下,罗敛衣要和他一起,便也留了下来。到偏殿,宋筝赐二人座,道:“鹏云,你这一出征便是六年,可还记得罗侍读?现在已是罗丞相了。”
“自然是不会忘的。”唐鹏云看著罗敛衣,唇边浮起一丝笑,“那时我尚年少,做过不少顽皮之事,还请罗相不要见怪。”
年少顽皮?
罗敛衣眼神微一闪烁,心下不由苦笑起来。
若那些几乎可以害死人的恶作剧是年少顽皮,那麽天下大概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不存在了。能从皇上和这位大将军手下逃生,活到现在,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心中这麽想,嘴上却还答道:“将军言重了。”
在唐鹏云出征之前,他就跟容王走得很近,但也自然一直跟他的“太子哥哥”关系不错。因此两人久别重逢,还是有不少话可说。唐鹏云谈谈战场杀敌,说说北楚风土人情,倒也让宋筝听得津津有味。
“北楚姑娘真那麽大胆?那有没有被你抓起来然後倾心於你的啊?”宋筝听唐鹏云说到北楚女子,倒来了精神,笑问道。唐鹏云摇头:“我对那些女的没兴趣。”
“对哦,你只小朕一岁,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这几年在外征战,你弟弟腾云都娶妻了,你还未娶。”宋筝像是忽然想起来一般,道,“怎样,有没有什麽中意的姑娘,朕替你指亲如何?”
“皇上取笑微臣。臣刚刚回京,怎会有中意的姑娘?”唐鹏云笑道。
“那朕帮你留意一下?朕继位以来一直没选秀,朝中不少大臣之女待字闺中,必有你看得上的。”宋筝道。
罗敛衣看著这二人表演,听到这句,终於微微垂下头去。
“皇上还没立後,臣怎敢居先?”唐鹏云道,转头看罗敛衣,“对了,罗相已经二十六了吧,可有娶妻?”
罗敛衣脸色略微变了下:“没有。”
“罗相为国辛劳,朕几次想为他指婚,都被他退却。”宋筝道,“鹏云,你和罗相有总角之谊,也替他多留意一些……”
“皇上,臣下兄长已有子息,微臣婚娶与否,并不重要。”罗敛衣终究开口,“臣……也并不想随便娶一名女子,免得……”
最後两个字已是轻不可闻,而“误人误己”四个字,被他放在心中,没有溢出半点。
叙完旧情,唐鹏云和罗敛衣出宫。唐鹏云这是回京第二天,很多地方看著都不一样,便忍不住四处多溜达了会儿。到了中午,二人还未到那田家。
“罗相,现下已是午时,我们去前面酒楼进餐如何?”唐鹏云道,指著前面一家挂了四幌的酒楼。楼上牌匾描金花红,煞是耀眼几个大字:长醉楼。
罗敛衣同意,二人进得酒楼。他二人都是相貌不凡,虽是便服,也显出气度非凡,立时吸引住楼内大多数人目光。当然绝大多数的人看的都是美胜女子的唐鹏云,偶尔有些许眼光漏向罗敛衣,也只是扫扫。
只有一人视线经过罗敛衣之时停住,端详了半天,忽道:“罗丞相,您是罗丞相!”
罗敛衣一惊,楼内已是满座哗然。铁面丞相之名太过响亮,没见过他的人怎麽也想不到他相貌竟是这般端正俊朗。他有大恩於百姓,诸人听到是他,连忙围了上来,争相看这位铁面丞相。
罗敛衣早已惯了这等事情,一边对诸人道他只是来用餐,大家无需惊讶;同时又问小二是否有雅间。长醉楼掌柜亲自出来,便要带他们去雅间。
认出罗敛衣那男子抓紧时间道:“罗丞相你还记得我不?我就是拐子巷苏家表亲……”
“我自然记得,令表妹现在还好吧?”罗敛衣微笑问道。
“就是有时候念叨丞相几句……”男子侧眼偷看唐鹏云,“令夫人这般相貌,难怪丞相看不上我那表妹,上次真是唐突了。”
罗敛衣一愣:“我夫人?”
男子打了个哈哈:“呃,丞相尚未娶亲,那就是未来的丞相夫人。”他又看了唐鹏云一眼,低声道,“罗相,这位姑娘容貌太显眼,就算扮作男装也是瞒不过的……”
罗敛衣严肃面上也忍不住现出一丝笑,看向唐鹏云。唐鹏云眉一挑,倒也不生气,露出一个笑:“这位公子,难道不觉得我身量过高,声音太粗麽?”
他一挑眉,眉梢眼角便带出萧杀之气。男子再想不到会有人将杀气和笑容融合得这般完美,心下一阵冷一阵热,觉得这人很可怕,却还想亲近。
唐鹏云自然不管他做何想法,拂袖转身,跟著掌柜去雅间。罗敛衣摇了摇头,道:“苏家表哥,有些时候,还是慎言一些的好。”随即跟著进了去。
雅间是专门区隔开的,青玉屏风衬著精巧木架,上是古玩数件──自是赝品,却也温润精致,看著就很舒服。漆成深紫色的桌椅给人一种厚重感,二人对面坐下,唐鹏云点菜,掌柜的退下。
“那苏姑娘长得很漂亮吧?你怎麽不娶?”唐鹏云坐下之後,马上问道,“听那家夥的话,好像对你还挺有意思的……”
“将军,这是在下的私事。”罗敛衣低眉道。
“私事?你我也算一起长大,怎麽这麽多年不见,反而生分了?”唐鹏云道,脸上忽然笑得更是灿烂,“记得那天晚上,皇上,呃,当时还是太子……”
“住口!”罗敛衣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将军,你我已非当日年纪,过往种种,还是莫提为好!”
“罗相生这麽大气做什麽?当初我可是什麽都没做。”唐鹏云单手拄著桌子,似笑非笑道,“难道罗相……还对此事耿耿於怀?”
罗敛衣脸色白了下,随即敛去异样:“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提它做什麽?我早便忘了。”
“那是,若皇上知道罗相还记得,想必会生出些奇怪的念头吧?”唐鹏云笑道。
雅间外传来叩门声音,唐鹏云高声道“进来”,将这一室怪异气氛打破。
长醉楼的饭菜是典型的京城风味,口味偏重偏油。唐鹏云久居塞外,倒觉新鲜,吃了不少。而罗敛衣被他弄乱了心情,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罗敛衣很清楚,自己这次陪唐鹏云,查案还在其次,让唐鹏云游览京城才是主要的。宋筝虽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也知宋筝意思:看住唐鹏云,尽力拉拢。
本是一起长大,曾经亲密至极的二人,为何会变成这般样子?权势,地位,天下……这些东西有那麽重要?
罗敛衣无法明白。
用过午饭後,两人闲逛著慢慢走到田家所在巷子。田家地处偏僻,只是狭小巷子中一户寻常住家。但也有不寻常之处,便是气度──在这种地方住的人,大多贫寒而无甚知识,能维持房舍干净整齐,已是难得。而田家,门外挂著幅对联:闲看门中木,思间心上田。
“那田老丈考过取解试省试,只是在殿试时屡试不就。本可以被赐个进士出身,但他似乎是不肯接受……”罗敛衣解释道。早上被阻了那麽长时间,可不是只接下诉状那麽简单,“他是书生出身,生活虽贫困,儿女倒也都习文明经,尤其幼子……”
正在说著,唐鹏云忽然喊了声:“小心!”伸手揽在他腰间,将他抱起。罗敛衣大惊,正要挣扎呵斥,只觉身体腾空,一阵头晕目眩之下,已随唐鹏云跃出丈外。
“我砍死你……罗丞相?”在他们适才所站的地方立著一老者,手里菜刀砍进巷边一棵树里,愕然看著二人。
罗敛衣从唐鹏云身边离开,整了整衣冠:“田老丈,皇上已下令让我清查令公子之事,我此次过来,是有些问题想先问清楚。”
田老汉怔了下,他没想到罗敛衣竟会便服来自己家里,身边还跟著一人。随即马上道:“丞相请进,这位……公子请进。”
他顿一下,便有询问唐鹏云身份之意。罗敛衣却不回答,让唐鹏云走在前,进去他家中。
罗敛衣先问的都是一些细节,例如梁常侍之兄梁观尽如何认识田家小公子,又是如何强迫如何向田家施压,甚至将田老丈长子抓去胁迫。田老丈有问必答,说得是老泪纵横。
“我可以见一下田公子麽?”罗敛衣似是不经意地问,田老丈立即摇头:“不!”
说完之後,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态度有些不合情理,田老丈忙道:“不是我不诺,只是礼书被那姓梁的纠缠怕了,最近情绪不太稳定,最好不见外客……”
“但提起告诉人既然是令公子,到时他还要上堂……”罗敛衣道。
“上诉状的是草民,我这把年纪,也不怕民告官那些板子。”田老丈道,“但是礼书身体不好,怎能去上告……”
“令公子今年已过十六,若是女子,还可由家人代告。既是男子,便断无不露面的道理。”罗敛衣摇头。
然而田老丈始终不肯松口,最多就是说等田礼书情绪正常再正式提出告诉,他对梁观尽的诉状已递出,请罗敛衣先处理。
他这态度倒让罗敛衣疑惑更重,正要多加探问,外面却有人叩门。竟是皇上派人找罗敛衣,宣他进宫。
罗敛衣匆匆离去,让唐鹏云继续询问,或是回府休息。
二
“丞相来得正好,陪朕下这盘棋。”罗敛衣入宫觐见,宋筝正坐在桌前自奕,见他来便是一笑,道,“那帮奴才,连个棋都不能好好下,真是无聊。”
那是自然,他是皇上,谁敢赢他的棋?除了没有眼力的自己。
罗敛衣苦笑坐下,看著宋筝摆出的棋局,眉头皱了起来。
眼下局势很微妙,看是黑白分明的棋局,布局敌我判然; 偏偏後手数著变化使得局势微妙。不论敌方或我方都无法过早稳据任何一块领域。腹中那一块棋若想发展壮大,边上的那一劫便得让对方堵了眼去。得此失彼; 反之亦然。
棋势在他脑中不断变化,让罗敛衣计算得头疼欲裂。他善於奕棋,只一点,便是他比较惜子。平时还没有大碍,在这种局势下,便显得格外缚手缚脚。行不过数十著,便被杀得左支右绌。
“当弃则弃,丞相难道还不懂取舍麽?”宋筝放下一子,道。
罗敛衣一震:“臣……”
“不管是旧情也好,立过汗马功劳也罢……一旦成了障碍,就该弃。”宋筝笑道,看著罗敛衣。
罗敛衣只觉後背生汗,手一顿,棋子在坪上发出清脆响声。
“臣明白。”
这一场棋自然是罗敛衣输了,接下来宋筝让罗敛衣帮忙处理政务,罗敛衣便在御书房中忙了一下午。君臣二人早已熟悉这样的相处方式,极有默契,做事也快得很。到晚间,完成大半,於是传膳,二人共用晚膳。
“天也暗了,丞相你今晚就不用回去,在敛衣居住一晚吧。”宋筝道。皇宫不宿外臣,不过罗敛衣原为太子侍读,在宫内有住处。後来太子继位,也就将那住处改为罗敛衣入宫留宿之处。
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