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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夏日午后的老人茶 上-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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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美从惊愕中回魂,缓缓地说道:「海渊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两个都已经断气了。你爷爷掉在摩托车上面,脑袋被机车的照後镜切过去,脑浆啊什么的都跑出来……」 

  惠美越讲越伤心,又开始哭了起来。 

  「幸好你醒过来,这一定是你爷爷冥冥之中保佑著你……」 

  「不是不是,不是问这个!」阿茶指著棺材里面的自己。「如果这个是我的壳,那我现在是在哪里?」 

  「泽方……」惠美显得很疑惑。 

  「泽方?」阿茶深呼吸了一下。「你叫我泽方?」 

  他看了看惠美,再看了看惠美的儿子,跟著又想起刚刚也有人叫他作阿茶的孙子。 

  「不可能吧……」阿茶嘴里喃喃念著,头缓缓左右摇晃,跟著穿越过老友们精心布置的灵堂,踏著僵硬的步伐慢慢往二楼的厕所里走去。 

  他得要亲自确认一下。 

  当阿茶打开厕所的门,看见厕所里挂著的那面大镜子,照出了不是自己,而是孙子泽方的脸蛋时,他无法控制地大叫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那安捏啦——」 

  世界突然问,又天旋地转了起来真— 

  他笔直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医生来了又走,仔细检查确认昏睡中的阿茶身体以後,替他注射点滴打营养针补充体力,毕竟他没呼吸没心跳了将近十天才醒来,医生不敢大意。 

  医生也建议惠美等他醒了,记得要带他去大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惠美点了点头。阿茶那群朋友走了又来。 

  他们想,阿茶的孙子醒来是好事,但葬礼总不能弄到一丰就不继续,於是胆颤心惊地互相约了一约又一起跑回来,请师公继续诵经。到了吉时,就把装著阿茶尸体的棺木扛去火葬场烧一烧,将骨灰坛摆进灵骨塔,也算是送完阿茶最後一程。 

  阿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睁开眼,看著天花板,然後深深吐了口气。 

  眼前是个陌生的环境,墙壁的颜色是淡淡的鹅黄|色,日光灯直接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头,令他觉得些许刺眼。 

  「你醒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海渊发声。 

  阿茶眨了眨眼,觉得现在应该是在惠美家里。 

  他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的身体烂了也回不去了,他现在待在泽方身体里,而他的泽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泽方该不会是被媳妇带走了吧,带去团圆了?想到这里,阿茶脸一扁、眉一皱,眼眶跟鼻头就红了。 

  他扯著手臂上点滴的管子说: 

  「为什么又给我弄这个东西,把它拔掉,快点。」 

  海渊仔细观察著这个有著他同学泽方面容的人,刚刚这个人昏迷的时候,明明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泽方,怎么醒来在讲话的时候,却成了下彳厶分不清的台湾国语发音。 

  海渊思索著不对劲的一切,并没有理会阿茶的要求。 

  「这里是哪里?」阿茶问了句。 

  「我房间。」 

  「你妈呢?」阿茶再问。 

  「她正在睡觉。」 

  「睡觉啊,那别吵她吧!」阿茶拨弄著手上的点滴针头,努力瞧了瞧,眼睛眯了又张大,张大了又眯,最後决定自己动手。 

  阿茶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半透明胶带撕掉,然後将针管拉出来。皮肤底下有些微的剌疼感,针管拔掉以後,针管连接著的软管里的血随即也冒了出来,阿茶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将针管随手一丢,结果血洒了满地。 

  「喂!」海渊脸色不是太好地朝他喊了声。「喷得四处都是血,你要擦吗?」 

  「叫你帮我拔,但是你又不帮我拔,我自己拔,所以就弄得都是血咯!」阿茶耸了耸肩。「我要回家去了,你记得跟你妈说要好好休息。」 

  「这么担心我妈干嘛?」海渊问。 

  海渊印象中的泽方并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泽方只有需要的时候会对他母亲猛献殷勤,海渊一向不喜欢那种个性的人。 

  「你妈她一个人把你养大,现在又还得养第二个孩子。很辛苦的,能够当邻居说起来也是有缘分,需要帮忙的,以後就跟我说一声吧!」阿茶说著。 

  「对了,我的葬礼……怎样了……」 

  想起他跟孙子一起合办的葬礼,阿茶眼眶鼻子就又红起来。心酸酸啊!可怜的泽方才十七岁,就这样再见了! 

  「那些老人家弄好了。」海渊说:「骨灰坛放在寺庙里。」 

  「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死掉了,可是我还在这里,而且是用我家泽方的身体活起来。」阿茶念著念著,一路念到了楼下。 

  海渊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个人,因为自己在学校已经被像小女生似的泽方缠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见这个人垂头丧气、走路还外八的背影:心里就有种莫各的骚动。 

  从这个人醒来到现在,都一直说自己不是泽方。海渊隐约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认识的泽方性格并不是这样。 

  泽方对他的房间向来兴趣很大,更何况之前在宿舍的时候泽方只要躺上他的床,要赶泽方下床就得费很大力气。 

  但是这个人…… 

  海渊眯了眯眼。! 

  阿茶走出房门时,觉得屁股痒痒的,伸手抓了抓,裤子下方继而掉出了一小片金纸棉絮。 

  「唉……泽方没了……接下来叫我这个老人家怎么活啊……」阿茶自言自语地说著:「媳妇啊,怎么不一起把阿爸带走咧?留阿爸孤鸟一只活著干什么?阿爸活了这么久,早就准备好随时可以走了,唉呦,叫泽方回来啦,我跟你们走就好,泽方明明就还那么小!」 

  海渊瞧阿茶说话的模样和动作,几乎和他们第一次在医院相见的模样如出一辙,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兴起,令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海渊闭起了眼,琢磨著该不该相信泽方的身体里头,如今住的是另一个老年人。 

  这时,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的阿茶突然又跑了回来。 

  阿茶头低低地盯著地上走著,一手还握著自己的右手小拇指,用种十分惊奇的语气大喊著说道: 

  「有没有看见、有没有看见,有一条红色的线在地上,还会动溜!」 

  海渊睁开眼,只见阿茶一脸矬样大吼大叫,没看见半条什么红色的线。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它一直动动动……」阿茶沿著红线看过去,却见到那条红线从海渊的脚边开始,慢慢地往他这里的方向迅速消失,不到半秒的时间,连他手指上刚才明明还很鲜艳的红色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啊咧?」阿茶甩了甩手,却怎么也无法再将红线甩出来。「又没了。」 

  「你有没有看到?」阿茶疑惑地问著海渊。 

  「我只看到你跑过来又跑过去!」海渊摇头。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响著。 

  「连我弟都被你吵醒了。」海渊捣起耳朵,这孩子的哭声分贝之高,除了他妈以外,没人能受得了。 

  「拍写(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阿茶有点过意不去。 

  「那你有事情就来跟我讲,我再过来。」 

  「这里不需要你,有事情我自己能够处理。」海渊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别烦到我妈就行了。」 

  「啊咦,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这样!」阿茶对海渊的语气不太满意。 

  海渊对他干什么一直有敌意,不但瑷瞪他,而且对他说的话也不爱搭理。惠美明明那么善良亲切,怎么生出这个怪儿子来? 

  海渊一定是像他的亲生老爸!对,一定是这样! 

  阿茶这也想起海渊那个老爸,也就是惠美的第一个老公是混黑道的,於是乎,海渊那张不曾给人好脸色的死人面孔,也有了最佳解释。 

  「我说话本来就这样。」海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阿茶身边,往他母亲的房间走去。「快走吧,碍眼的家伙!」他不明白自己心里那阵骚动从何而来,只晓得尽快赶走眼前这个人,就能尽快获得清静。 

  海渊进到了母亲房里。 

  「是不是要换尿布?」惠美的房间里,海渊放低放柔的声音隐隐传来。「大便还是小便?小孩子真麻烦,吃完就拉……」 

  「你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拉得更多呢!」惠美轻轻笑了几声。 

  「我来换就好了,你躺在床上休息。」 

  阿茶偷偷在房门外听他们母子俩的对话。他感觉海渊其实也不是那么冷淡的人嘛,啊为什么说话老是要没礼貌到叫人火大? 

  拿了被了便便的尿布出来丢,海渊一开门,就见到阿茶那张脸。 

  「你怎么还没走?」海渊不悦地问道。 

  「就走了。」阿茶笑了两声,转身下楼。 

  阿茶猜测海渊莫非是那种,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为了保护自己所以用冷漠跟坚强来伪装,让自己不会被欺负的小孩? 

  仔细想想,有点像哦!阿茶想,海渊如果心地真的很坏,怎么会自己两次昏倒打点滴,醒来海渊都在旁边看著他? 

  惠美心地明明那么好,她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更何况这葬礼,海渊也陪他妈一起出席,搞不好他也有帮忙筹划布置什么的。 

  阿茶熊熊想起来,看人不能看表面。这点道理,活到五六十岁的人了都还忘记,真是糟糕。 

  布置在大厅的灵堂已经拆掉了,剩下一些罐头篮跟花篮靠墙摆著,没人拿走。 

  阿茶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对冷清清的四堵墙壁,又忍不住鼻酸起来。 

  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这样想著。 

  连唯一的孙子也走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个人活在人世间。 

  阿茶走上二楼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都还是一样。但当他打开衣柜照著衣柜门板後面的穿衣镜,里头映出的却是泽方的脸、泽方的身体。 

  泽方的身材算标准的男生体魄,肌肉也结实,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浓、睫毛密长,鼻子直挺挺,嘴唇则是不大不小刚好适中。明明就是个很英俊的孩子,阿茶不懂泽方他爸都把他生得这么帅了,为什么泽方还会想变成女的。 

  如果不是这件事,泽方也不会想跳楼,如果不跳楼,他们也不会祖孙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面。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更不会回魂回到孙子身体里。 

  不过想想如果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会更恐怖吧,脑袋都烂掉脑浆也流出来了,要真是那样活起来,肯定会吓死所有人。 

  到时那些替他办丧事的老朋友,恐怕也会一起心脏无力陪他共同归西了。 

  阿茶调侃了自己一下,嘴角上扬笑了笑,随即又低头叹了口气。 

  他从床下拿出一个生锈了的大圆形礼饼铁盒,坐在床上,将铁盒的上盖打开。 

  盒子里头装著的是他的宝贝,他翻了翻,翻出了老婆玉蝉年轻时候的相片。 

  小小的黑白相片早巳泛黄,是他跟玉蝉结婚时候去相馆照的。玉蝉漂亮得很,家里又有钱,那时候是村子里的第一大美人,当她主动开始追他说要嫁他当老婆时,所有人都跌破眼镜。 

  他有时会认为玉蝉足那年海难死掉的大少爷投胎回来的,因为任性的时候都一样任性,喜欢的东西也一样,就是爱夏天聒噪乱叫的蝉。 

  他对玉蝉说,有种黑色的大蝉像手掌心那么大,张开的翅膀会闪七彩的光芒,而那种蝉的叫声比其他的蝉更大更响,他曾经在山里面遇过,如果他有再见到的话,绝对会抓一只回来送给她。 

  玉蝉只是笑了笑。 

  那时候他的事业正在起步,每天都忙著替客人装修房子修改管线,木工装潢做不完、墙壁油漆刷不完,忙到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玉蝉也知道他的辛苦。 

  後来那年年底,玉蝉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留了下来,她却走了。 

  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结婚以後的时间,他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盯著泛黄的老照片,阿茶终於忍下住放声大哭。 

  老婆走了,儿子媳妇也因为车祸离开他,现在孙子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这栋房子里哭,没人理会,也没人安慰。 

  铁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里头他视为珍宝的东西散落一地。 

  儿子的结婚照片,老婆的结婚戒指,孙子换牙时掉下来的第一颗牙齿,还有一个,黑色发亮,像黑曜石般美丽的蝉蜕…… 

  玉蝉走了以後,他去找过那种蝉了,但在山里待了整整七天,却等不到任何蝉鸣出现。黑色的蝉冬天是不出现的,他们都在冰冷的土里睡著。 

  从那天起,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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